人这一生,总有几次奇缘吧。
那是个夏天,不知是我中途回家拿干粮,抑或是休星期天正常回家去,总之却是我一个人,走出学校的那刻,雷就在头顶轰鸣,乌云野马般在天空奔涌,我一路走,一路跑,但终归村庄离学校太远,还是半路赶上大雨。
乡下的路,多弯曲,多羊肠,多泥泞,多荒凉。雨雾中,我来到一个小村庄,村头有棵杜梨树,树下有口井,井旁有水湾,水湾中是一湾莲蓬。此时大雨滂沱,电闪一道道,雷声翻翻滚滚,让人心惊肉跳。我在树下避雨,忽然想起书上说雷雨天在树下躲雨危害多,便撒腿冲入雨雾中。天地间一片混沌,大雨点疾打得我头皮生疼,全身早已落汤鸡一般。拐过前边一抹土坯墙弯,我躲进了村外梢子的一家大院梢门里。
农村的人家,不像城里,家家户户白日里很少闩门闭院的,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洞里的鸽子,扑棱棱飞出好几个,还有几只花的,在头顶窝里打着旋儿咕咕地叫。我甩甩头上身上的雨水,打量着这户陌生的人家:院落不大,有几棵不高的树,一棵是枣树,一棵是杏儿树,还有几棵叫不上名来。我向前走了几步,往里瞧,北边是一溜堂屋,有四五间房子的样子,玻璃门窗,却是闭着的;通连大梢门的,是间厦房,大概就是这户人家的灶膛了;正房门口不远,有口大缸,没有盖盖,那是农家人盛水用的红瓦坯子水缸。我正瞅着,玻璃门扇呀地一下开了,也许是鸽子的飞走惊扰了这家的主人,一个极妍丽的女孩,头戴斗笠探出头来,只一看,便瞧见了丧家般的我。于是,女孩走了过来。我辨不出她的准确年龄,也不敢过分逼视,只记得她皮肤雪白,头发乌黑,穿一件花格子衬衫、黑单裤,一双红凉鞋,裸露着白皙而瘦削的脚丫。见了我,她并不惊讶,也没有半点地责怪,只是咧嘴笑了笑,说:“嗨,遇雨了!”“嗯。”我低下头。“冷吗?”女孩又问。“不,不冷。”我机械回答着,眼却瞅着梢门外,心想,雨儿什么时候能小一些呢,盘算着自己赶快去赶路哩。“还不冷呀?脸都变青了呢,”女孩望着我说,“进屋吧,喝碗热开水!”我摇摇头,还是说:“不!”
女孩笑了说:“就会说不哩,家里没什么人的,今儿就我一个儿,进来吧!”她执意而热情地让着我,我通红着脸,拼命地摇着头。女孩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一会儿却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块白毛巾,“给你,擦把脸!”她说着,递过来。“啊,不,不!”我后退着,不敢接。女孩走上来,说了句,“你这人,也真是,都大学生咧,还害臊!”她大概看到了我肩膀上背饼子的布兜兜,就把毛巾塞给我,人却去了。
那一刻里,大梢门敞开着,天上的雨哗啦啦地落,雨打着檐下的泥起了小坑坑,而外面的凉风吹进来,我果真禁不住一连打几个寒噤。我摸过雪白的毛巾,抹一把脸,鼻脸中立时充斥过一股浓浓的香皂的芬芳,我又抹抹头,抹抹脖子,嗨!这下可坏了,雪白的毛巾面上,出现了一抹脏痕,那是我脖子后面的污垢啊!天啊!这一惊吓,远远大于滂沱大雨对我的威胁!我再也不敢面对那个美丽的女孩儿了,我脸红心跳地把毛巾搁在门插关上,人却警察捕小偷般地扑出去——跑了……
后来,我不止一次地路过那个村落、那户人家,心里害怕可又总想再见她一面,甚或我有意转弯逗留,哪怕远远望望她的身影也好,可一直到我离开那所学校,考取大学走了,再也没看到那个的美丽女孩子。不知是她嫁娶走了,抑或是我本来就做了一场梦?但她的面目形象:雪白皮肤、乌黑头发,花衬衫、黑单裤,一双红凉鞋,白皙而瘦削的脚丫,却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算一算,已经3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