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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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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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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绿色铅笔盒

我何时读的小学,我不知道,母亲说我5岁。5岁的孩子是应该什么也懂了,但我自小就没心没肺。

开始读书是去村东首的破庙里,好像时间并不长久,就转入了我们家宅前的新学堂里来。

我上学的书包,是二哥替换下来的蓝布包包,发白的已经难辨颜色。二哥总是在用具一切上先于我和好于我,比如衣服,我身上穿的,几乎一律是二哥穿过的旧裤褂,替换下来给我,我还高兴得不行。我5岁上学既不说明我是何等的聪明,也不代表我母亲多么的崇尚文化,只是像我这样的“癞”孩子要有个看管的去处。所以并没有人多么关心我的学习好坏,因此读小学我还是比较自由的。

我不记得我有铅笔盒了。我上学之初,与长我一岁的本家堂哥合用一套书本,其实就是语文、算术。一学期还没读下来,书本缺皮少页,脏兮兮不成样子。我们使用的是石条课桌,厚厚苯苯的,有大人一庹多长,坐位就乱七八糟了,有坐小凳的,有坐杌子的,有坐砖头的,我坐得什么,记不清了。一间大房子里,四周都是窗户,两个班级一起上课,但老师往往却是一个。我真正的记忆开始,大概是从三年级,好像忽地一下就长大了,起因是一位女同学。那时候学校夏日里有午休,学校是怕我们小孩子们偷着下河洗澡淹死。我那位女同学姓肖,小名叫芹,上穿碎花洋布短褂,蓝裤子,脚蹬一双红塑料凉鞋,大眼、小口唇,长长的独辫耷拉到后臀,走起路来颠颠悠悠一磕一碰,人小小年纪却出落得格外好看。

有一天中晌,她挨着我在石条桌上睡眠,忽然她就问我:找没找媳妇?我说没找。她说听说你有媳妇了?我说那是我大哥。她就咯咯地笑,翻身翘起头来看看我,又说你要不要媳妇哩?我说要那有什么好的?她说好处多哩,白天给你洗衣、做饭,晚上给你铺被、说话,就像我舅和我舅母,好着哩。我说,那,那我就要哩。小芹瘦长脸上倏地红透了,背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不再看我。我不懂她小小年纪如何知道那么些事情,又为何单单对我说这番话?但我却从那中晌开始,忽地一下似乎就长大了许多,以后每天都注意去看小芹,看她从村东气喘吁吁小脸绯红着跑来上课的样子,看她回走时后臀一扭一扭的背影。小芹走路姿态很是好看,急促而不慌张,独辫悠悠地摆来摆去,人美得像只蝴蝶。

我还注意到,她有一个绿色带花纹的铁质铅笔盒,里面盛有铅笔、小刀、橡皮、直尺,甚至还有几块纸糖。有一次班空里,她悄悄隔着石桌用脚踢我,濡湿湿的小手递过来,摸一把却是一块糖,我没舍得吃,恐怕二哥发现,藏匿在我大伯房前的阳沟里,几日后再去取,却成了糖稀,后悔得我只扇自己嘴巴子。我从此在心里发誓,我也一定有一只小芹那样的绿色的铅笔盒。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我二哥初中毕业跟随父亲外地念高中。虽然他对我亲近了不少,但我心里依然十分怕他。每次回家,二哥都带些新鲜的东西,譬如:印纸——即复写纸,信纸,硬木铅笔。有时他谝显后,也给我留下一点半点,但我还是十分向往有一件像小芹那样的铅笔盒。但我不敢给大人要,也不敢给二哥说。

我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同学,他爱生病,打针后每次都剩下针药盒,虽然是纸的,但十分华丽,我的同学便把药盒带到学校充当铅笔盒用,也令我颇羡慕。有时我就管我母亲问,说我何时生病啊,我说过几此之后,我母亲颇觉诧异,竟以为我精神受了什么刺激。

我二哥有过一架木制铅笔盒,天蓝色的,盒盖不是掀的,是往右边抽的,我虽然羡慕,但仍没有小芹的铅笔诱惑力大。有一次二哥来家,给我带来一卷信纸,我搁在里间屋的隔墙上,使用时就爬上去拿。村北有一叫利的同学,其实他的家境并不比我们好,但不知道怎么了,他们家却经常有咸鱼吃,就是细细碎碎小不点的那种,嚼到嘴里喷喷香。我说过,我母亲从小就以为我不馋,其实又有哪个小孩子能不馋呢?只是没有罢了。我看到小利怀里掖着小咸鱼吃,口馋得不得了。大我两岁小利自然很快就明白了我的心思,此时他正图谋着我家的那些信纸呢,我可不知道这些。他就用咸鱼诱我,我自然非上当不可了,不几日,我的那些信纸化为了乌有。谁又会想到我的二哥“秋后算账”呀,你给人家的东西了,就成人家的了,他却回家忽然问起我的那卷信纸来,我说用了,他说用得怎么这样快?我心虚的答不上话来,这也是平时被二哥淫威吓怕了。可我又不能承认我拿信纸交换咸鱼吃了,那样照旧会挨二哥一顿打的。我支支吾吾说我想有一只铅笔盒,遂将信纸与我那爱生病的同学换药盒了。我二哥当然不相信,劈手夺过我的书包,嗤拉一声撕裂出一条缝来,仅有的两个本子和药盒子掉在了地上。那药盒真的是我拿信纸换的,可是根本就没用那么多。我本以为这下二哥会放过我的,但二哥立马豹眼一瞪:“就这一个?”“嗯,不,不,还有。”我诺诺着说。“那些在哪里?”我说我都用坏了。结果精明的二哥是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的,那顿打终究没有脱过。但打死我也没说咸鱼的事,本来么,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个像小芹一样的绿色铅笔盒。

母亲离开我去兰州的那年秋天,二哥回家来看我,他高中毕业了,在外地一家门市部站门市。二哥开始抽烟,并唆使我也抽。各种牌号都有,花里胡哨得烟盒皮让我贴满了一西墙。彼时里,二哥早已经把他那只已经褪了颜色的木制铅笔盒给我了。我不知道为何二哥不给我买一只新的,但我又不敢张嘴讨要。我的这个小小的心愿,就这样一直珍藏在我年幼的心中好几年,一直到那年的冬天。

我母亲不在家的日子,我很孤独。大嫂没黑没白地干农活,回家来洗洗涮涮、喂鸡喂猪,我不能再给大嫂增添一点麻烦。我唯一做的就是尽量替大嫂承担一些家务,比如,扫地,担水,熬猪食,摊晒柴火,堵鸡窝,关大门。除此之外,我呆得最多的就是东河崖头。我去那里看黄河水,看南来北往的点点帆船。我母亲就是在那里,秋天里乘船渡河而去的。在我的臆想里,总有那么一天,我的母亲她会在黄水的对岸突然而来……

陪伴我的,只有小芹。深冬里,她穿一件红棉袄,口里哈着热气,小脸蛋绯红绯红。临年的那天,我在河边看浮冰,太阳斜射过来,冰块一闪一闪的光。小芹逆光向我走来,满脸的笑意,她说,她不能住姥姥家了,她爸爸来接她回哈尔滨,但她还会来看我的。她说着说着,兀自哭了,眼泪似珍珠般扑淋淋下落,我怅怅然然满腹哀悲……

小芹用手轻轻拽拽我,我看到她从棉袄里扯出那只绿色铁制铅笔盒,用花手帕裹着,说送给我作个纪念,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去,勾头走了。

望着远去的那个熟悉的背影,我独自捧着那心仪很久的铅笔盒,抚摸着,默默去望那闪光的浮冰,很久很久……

自此,我再也没见到小芹。但那只铅笔盒,却跟着我这里那里好些年。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她结婚的准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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