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闲来无事,半倚门扇,斜眼观望阳台上的盆花。冬残春初,乍暖还寒,有的冒出了骨朵,有的残红半点;有的却“零落成泥”、“谢了春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禁由花及人,呆想良久,遂生发出无限感慨来。
春去秋至,花开花落,本是天地间至情至理,我们一介凡夫俗子见过了也就过了,偏巧就有个林黛玉,哭鼻子抹眼泪的去筑个花冢,葬什么花,弄得大家都鼻酸眼涩,怪怪的不是个滋味儿;又偏偏有了那么多多情善感诗人,望花兴叹不已:“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落花有魂,信了便有伤感了;不信便有心痛了。”把没有感知的花开花落,引进了有感性的人生之中,使得千百年来痴男怨女,感激涕零,咏唱至今,感念那“人面桃花相辉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让花同人生一样,阅尽了人间巨变沧桑!都言“梦里花落知多少”?其实,何人梦里无花落!
初读三毛的书,读到的就是她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那是一篇情文并茂有血有泪的生死爱恋之歌。文章尽述了三毛与夫君荷西,相知相爱生死别离的让人动容的故事,从头读到尾,泪落无数。文章一开始就写三毛与荷西在除夕之夜,相互偎依在完工的堤坝上,仰看漆黑夜空中如梦如幻的明灭焰火,伴随着远方悠然传来的十二响钟声,许下了十二个心愿,句句都是“但愿人长久”。殊料丈夫荷西还是弃她而去!人天相隔,生死难共,痛苦和思念从此与三毛寸步不离。几多岁月后三毛从台湾飞抵西班牙,重访故地,“惊见墓木已拱,木字架旧得有若朽木。”而墓碑上的荷西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谁了”,不由悲从中来,马上扫墓描字,泪眼婆娑中喃喃低语,人亦真亦幻,油漆未干,人已沉沉昏睡而去,双手环挂十字架中,如同昔日环绕丈夫的脖子,恍惚间听到了“远方有什么人轻轻的歌唱——”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显然,彼时彼刻,彼地彼人,歌声即是幻觉,幻觉亦由心声。在那个偏僻的异国小镇,华人足迹罕至,怎么会有人唱得出这歌声来?
但是,这歌声却一直缭绕在三毛的心里,在她丈夫去世的第13个年头,三毛自缢身亡,追随荷西而去。三毛在文章中说:“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那个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见的日子,我知道,我们不肯放下。”
荷西死后,三毛在父母的亲情感召下,回台北定居,13年来“三毛一直闷闷不乐”。每次与人说起荷西,无不双手掩面,泣不成声。三毛曾说过:“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除非是一方死亡,而我已经拥有了荷西永恒的爱,因为他死了。”
陈太太在回忆女儿三毛时说∶“三毛走过世界各地,大江南北,也许她觉得世间旅程到尽头了。”又说:在三毛进荣总医院的第一天,就对她说病房里“有好多小孩啊,有中国小孩也有外国小孩。”陈太太说她怎么看不到?三毛说:“我一个人时,他们都来跟我玩,你一进来,他们都走了。”“我看到小孩子们都长出翅膀了。”陈太太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天使啊?”三毛凄然一笑。
三毛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毫无遗憾地追寻荷西而去了。也许这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她传奇人生的唯一归宿。然而,时年48岁的三毛,滞留给我们的,难道仅仅是《梦里花落知多少》吗?
我这样一边想,一边感叹着。再看阳台上的花卉,陡然生出无限的百感交集来,我叹了口气,轻轻吟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阳台上的花儿,也该给它们分盆换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