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济南的同学向红打来电话,说:定于本月28日原班同学山城学校聚会,并叮嘱我千万按时赴校。末了说,全班同学最新通信录已发至你的邮箱,请取之。
放下电话,我心绪骤然翻滚了起来。
算一算日子,我们那一批80年代初的学生,毕业已经30年了,离开那个地方,我却不曾再去。走向社会,工作就业,成家立业,为人夫,又为人父,碌碌无为,却忙得昏天昏地。倥偬间,30年光阴如此易逝,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的同学,经过漫长的岁月后再度聚首那所校园,亦喜亦悲,亦壮亦谐,将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我打开邮箱,鼠标轻轻滑落之后,一张散发着墨香的名单便无声飘落眼前。我们80级工会一班共计48名同学,我数了数一个不差。眼光从上到下深情地凝视,往昔那么熟识的人儿,今却大半形同陌路,竟然不再残存点滴印痕,不觉百味顿生。
我一个一个看下去,眼光落在了一个名字叫刘振兰的同学身上。刘振兰,我记得,泰安上学时他的宿舍在3楼,我住2楼,但他经常来宿舍看我。振兰虽然专业“财会”,但酷爱文学,平时写写画画、投投稿子,颇招女生喜欢。在临毕业前夕,他在我的签字簿上写下留言:“学民:兄弟手足之情,今一旦分离,恐日后如今朝欢聚不易,谨祝兄:才华展露月,青史留英名,柴扉盼喜鹊,佳音慰弟心。振兰82、7、17。”
想那时的振兰就体察到岁月的无情,先知日后“如今朝欢聚不易”,写下了他亦伤感,我亦凄凉的文字,没成想那竟成了他给我的最后遗言!如今文字尚在,往昔历历,而振兰他却离开人世已20余年矣,睹字思人,我不觉潸然泪下……
入夜,又一个人独坐灯下,眼前滑过纸张上的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名。
崔子贞:瘦高个子,穿一件蓝布上衣,黑色裤。那个时候是我们班的班长,来自山东滨州的农村,年龄最大,稳稳重重,深受同学爱戴。在校期间与同班李姓女干部交往甚密,毕业后遂结秦晋,谁会想到5年之后,向红再访此家,大红喜字张贴楼外,而屋子女主人却已易人!闻之着实扼腕。更令人痛惜地是,后几年子贞事业越做越火,就在他刚刚出任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董事长的那年冬天,一场大雪中出了车祸,结束了他轰轰烈烈的一生。
我噙着泪花看下去……此时,我的心情极为复杂,而昔日的一切恍然如昨,人却在了30年之后!
我的目光定格在一位女同学的名字上,她叫王秀莲,我对她印痕极深。那是刚入学的第一学期,她是我的前桌,中等个子,扎着两条发辫,穿戴朴素,爱说爱笑,来自山东济宁。在当时我们这群出自贫穷农村的学生中间,秀莲爽朗朴实的性格,无疑给我们带来无比的欢悦,同时也使她格外受人侧目。那个时候她经常借我的文学刊物书籍,也时常与我讨论一些文章,争论文学观点。她以为学生当以所学专业为重,文学只是生活的点缀,抑或枯燥日子里的一种精神消遣或慰藉而已。我们有时争吵,有时观点一致,但相处融洽,一直引起有些同学的揶揄。现在想来,假若不发生后来的变故,也许将会改变我后来的人生轨迹!就在第二学期开始没多久,有一天查体,她被检查确诊出乙肝,且在严重的高发传染期。学校随即做出了“保留学籍,回家养病”的决定,一下子对秀莲打击沉重。我们班的同学、老师都对她劝慰了许久,她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清楚记得那个新月如钩的夏夜,下了最后一节晚自习,我们一大帮同学送秀莲走下教学楼。明日她就要返回济宁乡下的老家去了,那天晚上大家聚集在大楼下,每人送给她一句临别赠言。当轮到我了,我凝视着那轮半弦月,心里沉沉的像坠了铅块,我的赠言是:“鼓起生活的勇气,希望应当永存!”大家散去了以后,我心绪依然久久不能平静,就约了一位好友校外散步,一直到阒然人静方归。翌日,听宿舍同学说起秀莲昨晚又来过我的宿舍找我,遗憾的是没有等到我的归来。秀莲走了,一大早就被家人接走了。那晚的月下见面竟成了最后一面,从此我再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而今的同学通信录上,也只是保留了秀莲的名字而已,并没有她的工作地址和电话号码。
还有一位女同学就是舒惠了。关于她,我在《舒惠的回忆》里详细进行了回忆。她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婧女,现列举两例证之:其一,在我们毕业前夕的一天夜里,教室黑板上出现了一幅漫画,画面上是一只茕茕乌龟,套了绳索拉着一辆大胶轮车;画面旁侧还有一行小字:“乌龟拉着大车跑,真不自量力。”这就是其所为,当然是有所指了。其二,她仿照古文写过一首诗,并书之上墙,诗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异客,时运不济,光华少年落魄,命途多舛,历尽人间坎坷,抱负不确,难寻今世伯乐,无可奈何,每每对月静坐。”由此可见舒惠文学才情之一斑。我与其一个地区的老乡,彼此颇感亲近,毕业时她送我一册一笔,上写:“愿你在这本日记上写下人生的格言,愿你用这支笔著下不朽的名篇。祝你成功!1982年5月20日于泰安”。毕业之后,开始联系过一阵子,后来便销声匿迹。5年前的一个星期天,舒惠忽然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让我惊惊喜喜好半天。她说自己现在运作劳务输出,注册公司有几年了,要我帮忙活泛一下,一是在电视上做广告宣传,一是招揽一些农村青年劳力输出劳务。并言有我的劳心费用。后来她果真开车赶来见我,当我在大楼阶墀前迎接着她,舒惠推开奶油色的车门的刹那间,我发现她不仅风采依旧,且更加洒脱丰饶……
凝望着名单上一个个昔日一起同窗共读的同学名字,回想起那遥远过去的一幕一幕生活的日子,我不禁又一次仰天喟叹:斯时已失,旧人不再,玉人何处在吹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