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们分到了两楹修舍。新告竣的工程,院落里垃圾成堆、杂乱无章;领到钥匙的那刻,正值隆冬,朔风呼呼,天寒地坼。大概也是这两条原因吧,搬来居住的人家几乎没有,在那片缺电无水偌大的住宅区里,整个阴冷的冬季,就只有我们两户人家。
那年临冬,儿子降生。我们还没有宿舍,借宿在办公大楼后面的一间平房中。尽管那家主人非常友善,但“寄人篱下”的滋味时不时地油然心头。拿到钥匙之后,又等了几天,儿子出满月不久,我们夫妻俩一合计,就在一个晴朗无风的午后,一地排子车拉了孩子和全部的家当,搬进了冰窖般的小房里来。
那时期的日子,工资低,拖家带口花销大,攒不下钱。天冷,空旷,风疾,落雪,冬日午时滴水成冰,屋檐头挂满了串串尺把长的冰凌角;新房新院没一丝烟火暖和气息,没钱买炭取暖(当时连念头都不敢有),过冬成了最大难题。若是只有两个大人,迁就迁就怎么也好说,难就难在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虽然我们面临着很多困难,但透过妻子那掩饰不住的满脸喜悦,和一刻不停的忙忙碌碌背影,我有了一种真正“家”的归属感,并深受其感染,因而那个冬天里,心情是美好和温暖的。妻子把儿子里三层外三层裹紧了置于里间床头,身前身后用4个滴液瓶灌满热水取暖。为了减少孩子更换尿布挨冻受凉的风险,我们采用了民间土法——穿“土布袋子”。就是缝制一种袋子状的东西,一头开口,把细沙土均匀加热炒熟,然后土与小儿一起装进袋子里,盖严捂实,并在四周加“暖水瓶”保温,一天两换。这种方法来自贫穷时期的农村,在我们乡下老家,家家都这样招揽幼童过冬,有不少孩子都长到五、六岁大了还穿着土布袋子。这种做法,节俭实惠、简单易行,省被、省钱,还保温暖和。
新房子是那种砭骨的镇凉,寒煞煞的,无人间烟火的那种冰冷。当时水电尚未接通,夜间点蜡烛,吃水要出了小院,走过长长寂寂的胡同,再走出大院,过一条前街,到斜对面的一家工厂后面去提。我和妻子,往往是等到儿子睡熟了之后,一个提了铁桶,一个拎着木棍,一前一后,来来回回走三、四里,一气抬完4桶水,灌满外屋门后的那个花瓷缸才住手。往往是大白天里,灌满水不久,瓷水缸里就要结冰。
为了驱散寒气,每次下班回来,我都捡拾一捆子干树枝或者碎木柴,也有单位老同志接济送的,码在小院落的一角,时有麻雀柴下蹦跳觅食。妻子就在里外屋子水泥地面上点火驱寒。白天里,无风的日子就敞开窗户透气出烟,阳光下或暮霭中,灰褐色的烟雾沿着上窗晾子袅袅四溢,直直伸向天外高空;寒夜里,外面朔风怒吼,室内火花闪烁,间或噼啪作响,我睡醒一觉就披了棉衣下床加柴。那红红碎碎攒动的火舌映照着空间,映照着床头疲惫熟睡的妻子,还有小嘴不时呷呷的小儿。尽管火光中家徒四壁,空空如野的墙壁因皮层未干,经受热变暖后冒着丝微些凉气,还有片片水渍湿淋淋往下洇落,但那一刻里,我却感觉无比的幸福和欢愉。
“不经风雨哪识得彩虹?”我和妻经历了那场飘雪的严冬之后,30多年来,坎坎坷坷风雨人生路,两个人彼此鼓励、温暖,相扶相携,你恩我爱,相守一生。
翌年春天,咋暖还寒,我们夫妻就忙忙碌碌整理小院,把垃圾全部清理运走,把土质更换,开劈出了一方菜地。妻子还亲手在东窗口植下了一株香椿树。我们走过了寒冷又温馨的冬季,小院从此年年季季天天都是一派绿色春光……
如今,许许多多年头过去了,我们早已住上了宽敞的楼房,有了集体汽暖,冬夏里再也不会为世态“炎凉”所虑。但我还是经常回忆起那个冬季的生活日子,竟在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暖流,不息不止。
而当年的那个穿土布袋子的幼儿,也走出了那家小院,上了大学,又漂泊异域,开始了他自己的独立人生;小院中那棵妻子亲手栽植的香椿树,也早已长过了高高的北屋,浓荫如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