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国胜吗?”
“是我啊,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今晚老同学聚会,我晚些回家!”
“哦,知道了,别喝酒,到时我开车接你吗?”
“啊,不,不用了,我喜欢散步回家。”
“那好吧。”
梅子挂掉了电话,心里像揣了个小兔,蹦跳个不停。国胜是她的丈夫,她毕竟是第一次向他撒谎。
天光黯淡下去,街面上的路灯明亮了起来。晚风从地面处吹来,拂动着的浅蓝色的筒裙,衬托出梅子婀娜、端庄的身段,她那经过女性激素长期催育、又经过男人荷尔蒙浸润过的皮肤,白里透红,透露着天然健康的美丽,就连她的头发,那么洒脱,闪动着清水沐浴后的金属般光泽。梅子是美丽的,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惊讶和承认。母亲曾调笑她说“男人的点心。”当时,梅子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而使她更为惊讶和疑惑的却是,国胜——她的丈夫,似乎从未感觉到她的美丽,痴迷于书本中的热情,竟胜过了对于她的眷顾。想到这一点,梅子多少有些伤感。现在,她拎着坤包,沿树影下的草坪一侧走着,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有些不大着实。有些年了,她没有了这种感觉,当年与国胜恋爱时,就是这种心境,不过现在多多少少添加了一丝神秘和愧疚。她觉得对不起丈夫,有几次,梅子竟朝着家中的方位走去,但她马上又调整了脚步的方向。“回家?见了国胜说什么?怎么说?说聚会取消了吗?显然不行,那说什么呢?”“唉,”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就一次,就这一次。”梅子心里想着,她原谅着自己。念头一转,另一种奇妙的愉悦心情马上又荡漾开来,她觉得脸颊忽地发热起来。
今天晚上,她要赴约,那是一个男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约请,他们仅仅在网上见过对方而已。
鬼使神差,梅子喜欢上了那个男人,竟未加思索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梅子弄不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实上,梅子是很幸福的,国胜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工程师,人长得很帅气,对她挺好,小日子过得殷实而快乐。梅子呢,1.75米的个子,标准的衣服架子,穿么,么好看,走哪,哪显眼。如果说少嫌不足的话,那就是丈夫工作太忙,陪她时间太少,每当梅子一个人独守空荡荡的大居室,电脑和那个男人,自然而然填充了她需要的空白。
“嗨,你好啊!”
一个网名叫“心缘”的家伙,“笑着”跟她打招呼。
“你好。”梅子淡淡地回答。
“我观察多时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结了婚的漂亮女人,尽管你注册资料写的是男性。”
“唔。你大概太刚愎自用了吧!”梅子说。不过,梅子已经开始对这个自吹自擂的家伙产生了一丝兴趣。
“一定是的,我的心明确无误在告诉我,不会错的,你知道我为何取名叫心缘吗?”
梅子饶有兴致发去一个“笑脸”和“?”。
“我以为,人的心是相通的,人与人相遇是有缘的,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所以取名叫心缘。”
那个叫心缘的男人,像个专业职员,字打得飞快。
从此,大半年以来,梅子和这个男人聊天,慢慢地到了如胶似漆地步。她觉得那个家伙很合自己的脾性,好像肚里的蛔虫,梅子心念甫动,就会被对方猜中,并说了出来。梅子为此芳心大快,感觉找到了知己,不觉有些痴迷起来。这个念头刚一闪现时,梅子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这是不是婚外恋?”梅子隔着屏幕问对方。那男人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男人很知趣地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于是,那个家伙慢条斯理讲了一大通,竟然把梅子给说服了。梅子顺着男人的思路走下去,感觉也许他说得不错,只要身心真正感到快乐,也许,也许这并不是背叛。那一刻里,梅子竟然没有想起,正在灯下绘制图纸的她的丈夫。
夜风,还在吹着,月儿却升了上来,月色下的一切,都彰显的那么朦胧。梅子往右拐,走上了南北大街,走一段,左转向,跨上了小石桥头。那里,泊着一湾碧水,满塘的荷叶,在月色天光下婆婆娑娑,似乎有人在轻轻叹息。穿过小桥回廊,沿着青石河岸再走一段小路,便进入了偏僻的小巷。梅子知道,小巷的尽头,有一家风味餐馆。地点是梅子选的,那个自称心缘的家伙,此刻正在那家餐馆等她。
梅子心头剧烈地动荡起来。荧屏上的男人,一头棕色卷曲的鬓发,男人说从娘胎里带来的,而高高的鼻梁,还有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单纯、好奇与探索的光芒,令她怦然心动。梅子曾经问过那个男人,是否他的父亲或母亲一方是个外国人,但男人说他是纯种的中国人,这令梅子感到惊奇。事实上,一直到现在,男人也没问过她,她也没问过男人,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真实姓名,从事何种职业,家居哪里?家庭中的另一位是谁?也许这些都无关紧要,也许不知道得更好,也许……有时,梅子翌日清早从丈夫身边醒来,竟不相信这种存在的真实性,可每到晚上,这种真实又确确实实存在着,而这一些又发生在她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发生在梅子身上,这更给人带来难以置信、却又是令人新奇、神秘和抑制不住的激动和不可遏制的兴奋。
远远地,她望见了那家小店门前大大的红灯笼了,门庭口,有三三两两的男女挽着胳膊,出出进进。这家餐馆虽然有些背,但餐馆老板似乎很有眼力,门庭的对面,是处溪水,稍远处,有一片稀疏的竹林,翠嶂一侧,是不大的土石山,隐现着寺院红墙的一角。梅子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光顾这里,如果说梅子是喜欢这里的风味小吃,倒不如说偏爱这里的风貌和意境。梅子用过餐后,总是坐在小溪水畔,双手抱膝,欣赏溪流和竹林,月色下,一阵风儿打哪儿吹过,竹林萧然,她体会着只有书本里才有的那种“晨钟暮鼓”、“风起萧墙”、“竹叶泠泠”、“月下寺院”、“溪水弯月”、“美人盼兮”的别致风情。骨子里讲,梅子是脱俗而不超俗的,她既满足于自己家庭和生活,又醉心于那些苦行僧式的作家们掌灯熬夜杜撰出来的故事,痴迷于文学作品描绘出来的那些扑风捉影似的风花雪月的风情与意境。而那个叫心缘的男人,恰恰又那样会讲故事,这一点,与丈夫国胜迥然相异。丈夫,梅子无可挑剔,给予她的是丰厚的物质,是安全和生活的真实,是房子、车子、地,是渴了的水,饿了的食,是炕、是被子;那个家伙给予梅子的,却是口腔中的笑声,闭眼后的梦境,精神上的愉悦,身体上的朦胧与颤栗。这一些,梅子觉得她都需要,都无法割舍,有时她就产生极单纯极虚妄的念头,想象着把丈夫和那个男人合二为一,梦醒的时候,不觉枉然。梅子曾就这个问题隐讳地问过国胜,但没有答案,而那个男人的回答,也不能使自己满意起来,再三权衡之下,梅子还是那头抛弃不得,因而她连略微佯辞都没有,竟一口答应了那个男人的见面请求。
“就一次,就一次。”梅子在临近餐厅外口时,心里还在宽慰着自己。
厅堂倒很宽绰,灯却是暗淡的,有点暧昧。就餐的摆设,有点像包厢,但又不完全一样,厢座外口,挂着款款的丝帘,坐进去,悄严密语,很有情趣,也很有意境,对于情人们会面,再适合不过了。不过,梅子先前到这里来,并非完全出于这种心态。
“就一次,就一次。”梅子再一次给自己打气和解脱着什么,“精神的出格,并不意味着肉体的背叛。”有本书上就这样写着,梅子想。
那个醒目的6号包厢静静龟缩在临窗的一角,6号,意味着什么呢?男人在电话里,声音很磁性,男人说,6号嘛,你知道的。
现在,6号就在梅子眼前了,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就在里面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