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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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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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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泥巴哨

我的家乡东临黄河故道,西依长堤。多水、多塘、多泥、多树,春、夏、秋三季,水天空濛,垂柳依依,鸟语花香,蛙声阵阵。

读小学的时候,中午有午睡。由于临河靠水,小孩子们天性喜水善游,所以学校从安全的角度考量,制定了严明的校规,严禁在校期间学生游水,违者轻则受罚,重则除名。读小学时,我为班干部,午休期间由班干部轮流执勤,中晌沿蓊郁的河塘、溪水检查落实,阴晴不拒。这样,我自然就有了较多校外执勤时间。我十二分地喜爱这份工作,一是执勤可以彰显我的权力。倘若碰上晚归的学生,无论年级高矮,个子胖瘦,我都有权诘问,于对方遑遑诺诺中,在他们伸出的细瘦的胳臂上轻轻一划,出现白色显著划痕者,十之八九偷泳;二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可以利用执勤之际,捏制形形色色体态各异的泥巴哨。

水乡多泥。泥与土不同,土可以是松散的,泥却一定是湿润成块状的。捏制呢哨的泥巴,更是特殊的泥土,不仅湿润成形,而且必须是红黏胶泥。这种土质的泥土在我们村也不尽是,有数的几个坑塘才有,色红而黏性极强,却不粘手,握在手里,软而不稀,湿而韧柔,双手捧起一块,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在青石板上磕摔,啪啪直响,捏成方的圆的短的长的凸凹形状,使劲往硬地或石条上掼,就会发出“噗——啪”的爆裂声,凹型的泥巴中央薄皮炸开,泥皮崩裂老远——在乡下,我们小孩子管它叫“哇呜”或者“哇屋”,因为它的样子像“屋”或会“鸣”叫。闲暇里,小孩子经常玩弄这样的泥巴游戏,但这只是最低档的玩法,更高级一些的,自然是制作泥哨了。

我有一个长我一岁的堂哥,他家穷,课堂上我俩一桌,共用一套课本。但堂哥学业好,成绩总在我之前,且心灵手巧,会一手精巧的泥巴哨,什么裤衩形的、雄鸡形的、小狗小猫形的、三角形的……他都会。我看到大中午里,堂哥跑下溪畔挑挑拣拣挖来一大块红胶泥,摔摔打打一阵后,两手交替揉搓,不一会儿在他手掌中就成型了,样子可大可小,大可如拳,小可如钱——铜钱。然后用事先备好的光滑去皮枝条——一般有幼儿小拇指粗细,在成型的泥体上方仄斜一孔,下方再插一孔,光滑的枝条来来回回在泥孔里旋动,一会儿抽出来,一会儿捅进去,一直到堂哥噙入嘴唇吹奏出呜呜咽咽或长或短或尖利或低沉的各色哨声,才大功告成。泥巴哨捏制成功后,可涂釉彩用火淬制,钢硬且轻便;也可“白茬”,什么也不用涂,搁到太阳底下晒,但不能暴晒,那样易裂,最好放在树荫——“花荫凉”里晒——也叫“晾”,风干之后,格外坚挺结实,就可以装兜里带走了。

这种泥巴哨,很受孩子们青睐,用它可以换取富裕家子弟的铅笔或纸张,也可以在孩子们之中称王,拥有者愈多,威望愈重。那个时候我非常企羡我的堂哥,在我们孩子们眼里,堂哥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但并不是人人都会捏制泥巴哨的,一个小学五个年级,有一百多个学生,会呢哨的也就是10多人,而堂哥又是其中的佼佼者。童年的堂哥,不仅泥哨制作的好,而且他可以吹奏出高高低低婉婉转转声色各异的曲调。有的孩子制作了,泥哨却只发一个“嚯——”音,单调而直滞,有的只是尖利不见冗长,有的低沉却不高亢。只有堂哥捏制的泥哨,可于吹奏中嘈嘈切切、抑扬顿挫,荡气回肠。

童年的泥哨与童年的堂哥,给我脑海里凿下难以抹去的记忆,然而,这一切,却很快就过去了。

读初中之后,我们在外村。兴趣发生转移,泥哨便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它依然是小学低年级孩子们的玩伴。堂哥呢,又爱上了音乐戏曲。那个时期祖国江山“一片红”,到处红旗猎猎,充斥着“革命样板戏”。我于其中沉默于小说,堂哥却吹拉弹唱,参加了学校的文体队,你方唱罢我登台,一把二胡、一管竖笛,拉的铮铮嘤嘤,吹奏的急急骤骤,红红火火。校队男男女女青春靓丽的脸上,荡漾着春风与热力,但我总觉得这些,都没有堂哥捏出的泥巴哨声动人心魄。

再后来,当泥巴哨终于离我们远去,我走出了我的故土,而我的堂哥,却永远滞留在了那里。有好些年我回故乡去,静夜里,辗转反侧的月色床头,还能听到如泣如诉的二胡呜咽或竹笛声声,再后来,连那荡人心魂的乐器声也销声匿迹而去。

但堂哥和他的泥巴哨,却滞留在了我的心灵深处,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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