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在乡下,下水湾洗澡不叫洗澡,叫“下坑”。
我的老家偎河依坝,堤多、湾多、水多。不记得冬日里乡下人洗不洗澡了,但夏季炎热多汗,村人们大都要到坑湾里去洗澡的。大白天里洗澡,多是孩子和男人,脱得精精光光。大人下坑游一圈,搓污祛垢,谓之洗澡,小孩子在浅水湾里整日价“扑腾”,却纯属是为了“嬉戏”、好玩。其时,没人的时候,女人们也是需要下坑的,年轻的女子,淡月下,三五搭帮,相约着去村边的清水湾里,照样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夜色下,朦胧着白皙皙影影绰绰的影子,间或微语略带羞涩的呢喃或调笑。
有一个夜晚,我们一帮男孩子在村西与一群青春少女巧遇了,臊的女孩们“潜伏”不起。彼时新月如钩,飔风拂岸,远远近近的蛙鼓“喂喂”“哇哇”,相互唱和。对峙双方各据湾坑一头,良久。忘记了是怎样最终达成妥协协议的了,以湾坑岸沿中间柳树为界,男不能越北,女不能过南,各洗各的,互不侵犯。一种男性本能的驱使,令年少的我浮想联翩,就觉得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亢奋和冲动,鬼使神差般地促使我犯界,我曾几次借了夜幕掩护“扎猛子”越过“雷池”,但还是没有足够的胆量和勇气,最终都于“半步”之中停足而返,怦怦狂跳着一颗心弦,只徒有了向望与回味。尽管我那时青春年少,但对异性的向望却是真真切切的,尤其是其中有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我生不是女人,我不知道彼时里做女孩子的是如何的思想,但对于我,那晚的月光是那么的柔和美丽,那晚的清风、蒹葭、岸柳,又是那么的亲切和多情,而我身为一个男孩子,那夜又是多么的陶醉与幸福……一个猛子从水中扎下去,起来,扎下去……月儿隐去了,再看,那边的女孩儿不知何时,一个一个都不见了……
乡下女人洗澡,多半在屋里、院里。晴日里晒一大木盆温温热热的净水,入夜大门一闩,扒掉衣服,月光床前,抑或葡萄架下,肌肤入内,快快活活地擦洗,如膏腴、似凝脂。给彼时乡下单调苦焦的漫长日子,带去了多少靓丽,多少温馨,多少情调呢!难怪有人喻女人谓“床”,床有“温情”;称女人谓“花”,花有“郁香”。窃不以为过。
我小时候碰到过一回,也许人小不被提防,也许那时我还称不上“男人”。那是一个夏日的中午,天格外溽热,我去找邻里小花闲玩。小花温顺柔静,我也不事声张;她的静谧出自本性,我的安分缘于担心被其家人赶走。其时,我们在厦房,北墙开一窗,我们一册册地翻看小人书,久了,我站起来不经意地一瞥,呀!——堂屋里,一个白花花身子正在擦洗,吊着两只大奶……我看不到当时那个小男孩脸面上是怎样的一种的表情——是惊讶?是惶惑?抑或是紧张与兴奋?但我分明瞅见小花娘明媚的大眼朝我飞快地睒了睒,然后笑笑……自然,我并没有受到任何责怪,亦更没有被赶走,但我好长时间没敢再去。
下坑洗澡,大人们对小孩子看管并不严格,倒是学校管束甚严。当时我们念小学,学校对下坑有一套严明的纪律,每日里有值勤生沿村边坑塘逡巡检查,对入校迟到学生(主要是男孩子),挨个进行“查体”,程序是这样的:在校门口拦下,令其挽起衣裤,用手指在手臂、肩背、大腿等多处轻轻划动,倘若呈现白色“划痕”,证明私自下水,遂严加盘诘。体罚的方式也有多种,一是罚站,二是写出检查,三是通知家长;对屡犯者,停课直至开除学籍。现在想来这完全是为了学生们好,但那时并不完全懂。校有校规,但我们也自有一套应对之策,照旧下坑去,方法就是上来后用清水(井水)重新仔细洗理一遍,任你怎样划动,划遍全身也找不出漏洞。
……
如今,乡下也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洗浴设备了,下坑洗澡的岁月早已成为了过去。但我时常怀念水湾戏水的日子,在白天,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