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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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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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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坡

坡——指田畴。看坡,就是看大田里的庄稼。大田地里的庄稼成熟时节,为预防农作物丢失,生产队就会派出人去看护庄稼。小学课本里不是有大地主刘文彩偷麦穗么?其实,偷盗集体庄稼的不仅仅是大地主而已。

看坡,分东大洼、西大洼,论作物、划地亩,一般每“坡”两人为宜。看护的庄稼主要是棒子、大豆、花生、地瓜等易食易吃作物。当然,瓜果、菜园常年有固定专人看守。看坡,有季节性,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五天七天。生产队派人看坡有个原则,人选首先思想上要过关,也就是说“根子正、思想红”;其次是一大一小合理搭配。“一大一小”,说的是一个大一点岁数的,一个小一点岁数的。大的有力量,能唬人;小的跑得快,腿勤,通风报信手脚利落。还有一点,小孩子守时、工值低,一天记3分,其实真靠时间的,小孩子要比大人长。

看坡,也得有门道,就是窍门,方法。经验者,一般手提个木棒,围着庄稼作物地绕走三圈,口里吆喝着:“我说父老爷们们都听着,自今个儿起,我来看坡了,请庄里庄亲的赏脸给个面子!”如此三圈喊罢,寻找个地势高或视野开阔的有利地形,“安营扎寨”。看护时期长一点的,就地搭个窝棚;短的,就踏踏地埝,插几只树条子或庄稼秆子,表示看护人到了。看坡分两伙,值白天的,不值晚上,晚上看护多为精壮劳力,带被褥睡在地里。其实,真正偷庄稼的很少,有些人,特别是孩子,割草、拾柴火路过,口馋了,顺手掰个棒子、捋把豆荚、抠个红薯,薅墩子花生,都属正常之事,“偷”坡的自知,看坡的也明了,远远地看见,嗷嗷喊上几声,把人吓跑了轰走了算事。至于大偷、惯偷,他不客气,看坡人也不手软。

我小时候,看过坡,也偷过坡。看坡为集体,偷坡为嘴馋。记不清我多大了(奇怪!我这一生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往事如昨,仍然觉得我还是处在从前看坡的那个年龄,好像几十年白活似的,永远长不大),总之,是在秋季,在暑假里,我被生产队安排看坡。看北坡是看豆子地,说豆子地,是因为大豆面积大,其实,地亩间作着地瓜和棒子。我和长我几岁的本姓堂哥看坡,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他文文静静,故事篓子,其时我的眼里,堂哥满肚子都是学问。我不仅听到了他口里潺潺缓缓流淌出来的令人痴迷的风情故事,而且堂哥还教会了我怎样的烧豆子熏棒子烤地瓜解馋,那趣味真是永生难忘。

先说“烧豆子”。烧豆子吃,要选多半熟的豆棵,熟过了的豆粒“死硬”,不宜烧好,吃起来有股豆腥气。多半成熟的豆荚,还带着青黄的豆叶和绿荚壳,手持一束,均匀地在燃烧的柴火上来来回回滚动烧制,以把豆叶烧掉、青黄豆荚烧糊为宜,这时在干干净净的石面或路基上摔打摔打,豆粒自会脱离,拣拾入口,软软绵绵喷香爽口。烧豆荚并不好掌握,一人烧火,一人烧制,火不大不小,不宜用干草作柴,干枯了的棒子叶、高粱叶最好,起火,豆叶次之;豆束要置于火焰的梢头,离远了烤不着,太近了,烟熏黑;滚动慢了烧过了,滚动快了瞎忙活。关键在于一个火候与手头。

“熏棒子”,事前在地面上挖个“窑子”,其实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坑:长两砖头,宽一砖头。窑子首端漫坡下去,便于添柴烧火;末端仄斜着挖个空或沟,利于出烟。棒子棰要新鲜,最好是那种青青绿皮子的,用指甲掐掐棒子粒,既很容易嵌入,又不能冒汁,否则不是棒子熟过了,就是还尚嫩。我在这里说起来好像很复杂,其实操作起来,一个有经验者一点也不费工夫,基本眼睛往棒子棰上一搭,就猜个八九不离十。熏棒子,也就是放在火上烧,要带着棒皮烧,不是用手拿着,而是将棒子棰挨个搭在窑子上,底下加火烤。火,要文火,不但不能忽大忽小,更要均匀。烧上一会儿,棒子棰要转转,连连续续,直到把整个棒子棰的外皮烤焦,慢慢自行脱落,那样就可以趁热享食了。善烤之人熏出来的棒子棰,黄澄澄鲜亮亮,表皮咝咝冒着热气,尚未下口,已纯香盈然了。

“烤地瓜”,与之同理,所差异的是,把地瓜(我们那叫红薯)烤个多半熟后,毁窑——即地瓜、窑子全部埋起来,待到把成熟的地瓜在灰烬中闷够了——一般15至20分钟即可,再扒出来分而啖之。那味道,绝不比城市街头上吆喝叫卖的烤地瓜逊色分毫。

“燎花生”,也是烧,完全离不开火。这项“工作”我没做过,堂哥做没做过,我没问,他也没说,我只知道有这种做法,具体操作步骤,我没眼见,也不知道。也许,这与我们村很少种植花生不无关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偷吃花生——也就是我前面说的——偷坡。

我偷坡虽然次数很少,但仅有的几次都是跑到外庄子的地里窃取花生(我们那里叫“长果”),常常是跨个篮子,以拔草为名,借着高粱地、棒子地的掩护,偷偷猫腰或匍匐至目的地,窃取一点儿就撤。当然了,人家自然也有看坡的,“看技”也绝非平平庸庸,时常早早被对方识破,彼时里立起身来拔腿就跑,有时屁滚尿流,吓得有把筐篮扔了的,有把鞋子跑掉了的,有吓哭了的,有吓得双腿颤抖跑不动了的。其实真的被人家逮住,也不会多么难为你的,有时候运气好了,也许能混上一把两把的花生吃,最多捅你两拳踢你三脚,说一声“滚吧,下次不能再偷了!”哼,说归说,谁知道下次偷不偷呢!?被释放的小子,笑了,想。

当然,看坡时烧吃的东西还很多很多,譬如豆田地里霍霍鸣叫的蝈蝈(我们那叫乖乖)也可烧着吃,那肚子里的“子”儿咯咯吱吱又香又脆。

看南坡,我与街坊辈的一个爷,看的是棒子地。我在地畔沟头的树杈上砍树枝子搭了个“窝”,人爬上去或坐或躺都可以,整个地亩一览无余。我时常在炎炎的秋阳里躺在上面,喊上一声,唱几口阴不阴阳不阳的歌曲小调,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四周知了群起大合唱,高高的树头凉风飒飒,蓝天、艳阳、白云,啁啾啾的鸟鸣,低回的虫吟,混杂着庄稼成熟的芬芳。

小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些,现在回想起来,那意境真得很美很美。那个我喊做爷的街坊其实并不大,30出头的样子,但很忧郁,我不知道他那是为什么?他有一房非常俏丽的婆娘,他们家宅子后面有一盘碾,我经常到他们那去看碾、占碾、推碾,有时见那婆子掩了衣衫推碾子,高髻、大奶,雪白白的胸脯,一抛一个媚笑,好多年轻的后生嬉皮笑脸凑前帮碾。但很少看到这位爷傍边。和他一起看坡的日子里,我感觉他很迂腐,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不像堂哥似的既会讲故事又会烧烤小吃。但有一点,这位街坊爷会唱歌,稀奇古怪的,先前我不入耳,也不在意,听得次数多了倒觉得蛮好听的,他哼唱的歌很多,大都是些“黄”歌或“靡靡之音”,因为我那时并不在意,而且曲调起起伏伏、缠缠绵绵,声韵悠长甚是难学,现在只记住了几首歌曲的某些段落的若干唱词,也不知真切不真切。现附记于此:

其一:

……

十七八的个妮呀,

你长得是是漂,

一脸的扑粉又有雪花膏噢,

同志们可相中了。

你相中谁家一郎之花啊,

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啊。

上穿红绸褂呀,

下穿绿绸裤,

一对金莲赛过杨柳梢噢,

齐眉穗子耷拉着……

……

其二:

……

正月里来,正月正,

五哥放羊来到妾家中,

我说,那个

那个哥哥呀,

我给哥哥,

赶快把茶水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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