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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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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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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街

小时候,在乡下,村人有一种习俗——喊街。

那个时期,贫穷,农村劳动强度大,不像现在种有耕犁,收有割机,打有脱粒机械,忙不过来了还可以花钱顾几天帮手,累死累活的完全靠双手劳作。因而人们往往出门一大天,迎着晨露走,顶着星辰归,晌午饭常常在畦垄里吃,所以家中的一切都顾及不来。小孩子们早晚做的,就是鸡官羊官,大清早的,掀掉鸡窝口的挡石,或搬掉羊圈上的栏栅,嘎嘎嘎,咩咩咩,喊上一通,鸡们、羊们便撒着欢儿神神气气地走了出来,然后撒一把秕谷、料食,置一盆清水,鸡羊们吃了、饮了,就全部被赶了出去,有恋家的不走,小孩子就摸起一根树棍,或墙角的砖头坷垃,吆着、赶着,撵得远远的去觅食,等暮日黄昏,也不用人去找,家禽牲畜们成群结队,或单崩单地一只只一个个回家来,这个时候小孩子做的就是数数只数和头数,没听说过有谁家禽家畜找错门的。这种现象也许久居都市的人百思不解,说城里人豢养个宠物狗还系上索子牵着走呢。其实一点儿也不足为奇,农村家禽牲畜散养,是祖宗传下来的章法,千万年来如此,没有一点值得怀疑,奇怪的是,有的地方猪还能散养。

2006年秋天我去云南丽江,车在山塬上盘行,蓝天白云下,“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们看见的却不止是牛羊,还有猪,个头挺大的猪:白的、花的、黑的,一头头三五成群,像牛羊那样绅士般地悠然散步。举目四周,空荡荡并无一人,当时我大为惊讶,猪还能散养!?这在我们内地,从没见过,也从未听过。我曾问过向导,导游说,云南这地方,很多猪就这么散养,傍晚不用人寻,一头头猪都会准确无误地寻回家去的,可灵性了。

当然,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人就有走丢或迷失的时候,何况牲畜们呢。当村人们披星戴月满面风尘地走回家来,鸡已宿窝,羊已入圈,圈棚里的羊好数,提盏马灯,擦几根火柴,打开栏栅查查只数就是了。家禽们就不好办了,鸡钻进了鸡窝,就砖头那么大点的洞,黑灯瞎火地往哪里找去?不仅大人们精疲力尽没情绪,就连小孩子也不愿意去做,顶多大人问了:“都回来了?”小孩子就说:“都回来了。”至于真地回没回来,小孩子也知道的不是太清楚。因而大人们在意的总是早晨,放家禽们出窝的当儿,一个个清点着只数:花的、白的、黑的,雄的、雌的,统共多少,现有多少,倘若没了一只二只,家长们——这时主要是女性家长们,就会在反复确认丢失了之后,走到大门口,或者搬了木梯爬上房顶去,面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张了大口开喊:哎——跑谁家一只芦花大母鸡去了,昨天刚没的,早晨开门时还好好的在,晚上回来就没了;——哎,我说,我们知道跑不出多远的,不在东家在西家,跑谁家谁知道,街坊邻居不好意思骂,赶快把鸡给放出来,黑天要是再见不到回来,那个时候可就挨骂了……这就是所谓的“喊街”,嗓门挺大,刚露太阳花的清晨,或新月初升的黄昏,家家户户刚刚端起饭碗来吃饭,那有时尖细有时沙哑有时粗狂的叫喊声悠来荡去,不大的村落,庄东庄西都听得清楚明白。时常村落里鸦雀无声,人们默默地该干么干么,喊叫工夫大了,有人就说:“这婆娘真能叫唤。”还有的道:“不害臊,臭不要脸的,自家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做了,还有脸喊?活该!”

大多数人家,丢了东西,走失了家禽、羊崽之后,都要喊上一喊。有的家庭不马上喊,略等一日二日,在确定了走失或丢掉之后,才上房顶或围着村街庄东庄西喊上一圈,只不过时间有长短,次数有多少,喊话好听与难听而已。往往出现三种情况,一个是假丢失。小羊、小鸡们回家落单了,往往跟了人家的走错了大门,或者干脆找个地方——树棵棵子里,土坑里暂时过夜,等着第二日再找回家来。一种是玩得野,走得远,被黄鼠狼给吃掉了,这种情况主要发生在家禽身上;还有的是跑到人家家里不出来,撵不走,属于“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没得说,遇到这种情况,户家发现后,大多数会喊一喊、问一问,把鸡还给人家也就算了,如若遇到私心重的或有仇口的,那就说不定了。有时候,这家人家在这边骂,那家人家就在那边骂,这是平时就划不来的人家,互相猜疑或者找借口撒恶出毒而已。

“喊街”,其实就是站在房顶或沿街大声吵呼,这是比较文明的说法,事实上不少人喊着喊着就张口骂上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骂街”了。骂街是喊街意义上的延伸,有的人家丢失了东西,喊过几次之后,回来不回来的,也就算了,有的人家却并不偃旗息鼓,由喊到骂,逐渐升级,骂人的话五花八门,倘若有人应声,对骂立马开始,有很多时候还会发生战争,打破头撕破脸也是常有的事情。

像这种骂街,那个时期比比皆是,司空见惯,既是村民粗俗没文化的表现,更是因为日子贫穷的原因。自然骂街不全是丢只鸡鸭,掉头牛羊,有为数不少的骂街或斗殴,是因为两家孩子打仗,引发起两个家庭的纠纷,往往孩子们第二日和好了,而大人们却一辈子还记着仇;还有的是因为男女暧昧关系的,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开始骂街的时候,还有人跟着看热闹,后来见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村人也就熟视无睹了。后来家乡实行了土地承包到户,生活的日子逐渐殷实富足起来,尽管还是有人家丢只死猫烂狗的,也很少再有人喊街骂街了,渐渐地,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喊街骂街现象便销声匿迹了。

在乡村,孩子串门或当街玩耍,长时间不回家去,当娘的也会当门口或台面上喊上几喊的。我母亲也喊过街,母亲的声音圆韵而悠扬,但母亲从不污言秽语,且喊街大多数是为了我们这些孩子。我们家姊妹7个,母亲看管不过来,就委托大的看管小的,往往我们站成一排,母亲说过话以后,大姐再重复训话一次,因此我们都背地里管她叫“砸二顿子”,就是这样,“走丢”孩子是常有的事,因而母亲常常委派大姐或亲自到大门口喊街,叫着我们小名回家吃饭。

我记得那时我都高中毕业了,有一位同村女孩子,也是同学,准备复读,一天晚上约我村西坝口交流学习经验,回家晚了点,我母亲就站在台面上大声喊我的名字,吓得我慌不择路赶快往家赶。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喊街,后来不久,我去了远方的城市读书,再也没听到母亲的声声呼唤,那种亲切又温馨的声音,只有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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