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四楼的居室,有一东窗和北窗。
东窗,可以透过楼群间隙眺望远方的小河,小河边沿的垂柳,柳岸下的商铺和马路上过往的行人;更可以凝望隔窗对面的人家,那家有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她常来这间盥洗室洗洗刷刷,也洗澡、梳头和美容;由于相隔仅有三十几米,可以清晰听到他们夫妻的对话声。夏日里,女人穿着短裙,裸露着白白细细的多半个身子,望过去,丰满而洒逸;晚装多红多黑色,早衣却是白或米黄了。夜晚我见过她洗澡,明亮的灯光下,一个娉婷倩影,影罩到一帘薄纱上,凸凹分明;我见过她的笑,那是个潇潇雨天,一双修长的臂膊盈然窗外,女人微仄了头儿,在接雨赏景,一扭头望见伫立东窗的我了,遂给了一个媚媚地笑,麻麻酥酥的,惊了我的心魂,那女人却转身走了,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当。
闲暇里,每每我东窗下看书歇息的当儿,就看窗外的天,窗外的楼,楼群间盘旋的鸽群,还有间隙远方的小河,小河垂柳,柳岸下的商铺、车辆行人;自然,也常常凝视对窗中的那位女人。我们分属两个物业小区,一堵灰色砖墙分成两个世界,不仅不知她的姓氏,更不知晓得她的职业了。但她却实实在在存在了这个天地间,给了我写作的激情和灵性,也给了我生活的美丽和愉悦;虽然她并不知道在另一个窗口的人家里,有一个人在欣赏她,感念着她。
我家的北窗面对着群楼外的巷道,长长的巷道一直通往北端大马路的路口。从窗口望出去,不仅可以看到巷道出出进进的男男女女,也可以望见巷口马路上掠过的车辆行人。我常常伫立北窗,眺望那些景致,总有一种特别的触动,在巷道来回走,没感受到特殊的味儿,而当一旦从窗口望过去,却就有另一层意境了。看那往来的男女,清晨里,三三五五穿了短衫去跑步了,两两三三去买菜了,卖豆浆油条了;中午里,看那卖瓜菜的进来了,听那收酒瓶子收废铁烂铜的吆喝了,看那个小伙子在阴凉地下清洗抽烟机了;黄昏里,前前后后骑车下班的人拥进了巷道,巷道边上却坐了老头老太下象棋,花花绿绿地摸麻将;巷道口北端的超市里的歌声飘了过来,夹杂着人声,那是在广播新进了一批什么商品了,或是什么商品又降价了;雨天里,各色雨伞擎了头顶,女人们出出进进迈着碎步,只见到腿脚款款地迈步,却看不到人的头脸,便猜想着是哪家的姑娘,抑或是谁家的女人。
伫立窗口,望芸芸众生,感觉着这个世界的博大和纷纭,不觉追想,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从这条巷子里出来进去,有的是常住户,有的是外来人;人来了,一面缘分,人走了,也许有的再也无缘相见;而那些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走过巷口,关上了自家房门,谁就不知道谁家的事了,一户一处天地,一家一个世界,而在这天地世界里,又发生着多少恩恩怨怨、悲欢离合、凄切动人的故事呢。
一楼那是谁家呀,院中的枣树结满了青青红红的枣儿;还有西边那家,瓜瓜果果藤蔓爬满了支支架架,点缀些红红黄黄白白的碎花;那座楼顶的住家,喂养了一群祥鸽,白的、黑的、花的、黄的,落满了楼顶,晨光里在群楼的天上盘旋飞翔,日暮里罩着夕晖姗姗而归;还有前楼那家,那是一对年轻夫妻吧,男人光着膀子,女人穿着黑短裙,两个人正在擦拭窗扇上的尘土,有说有笑的,恩爱幸福的样子。
那是谁家呀,娶新娘了,黑黑白白红红蓝蓝的车子停了一巷道;白车象征白头到老,红车说是日子红红火火,黑车表示生死不渝,蓝车寓意一生稳稳当当;那大红的“双喜”贴上了巷口,楼口,门口,窗扇,那迎亲的鞭炮洞响了整条巷子,那一袭红纱、头戴红巾的娘子下车来了,呼啦啦涌满了半巷子看新娘子的人群。
那是谁家呢,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窗口飘来低低地哀泣,呜呜咽咽地令人伤悲;巷道口紧紧张张有人来了,又有人匆匆忙忙从巷口走了。有人说这家的老人过世了,也有人说是这家的孩子出了事故……
窗口人生,谁家也不知道谁家的日子,谁家又都在过着谁家的日子。家家日子家不同,户户有本难念的经。人多钦羡别家的日子,岂不知别家也正向往你家日子。每家都有自家的欢欣,每家也都有自家悲愁!还是稳稳守护住自家心魂吧,自家才是最真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
于是,我关闭了窗子,转身向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