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大楼里有个年龄不大的职员,姓龚,生活中时常马糊,也可以说是糊涂了。平日里,工作上也丢三落四的,转头就忘。你说明日早来点——加班!第二天星期天,你等吧,三等四等的就是不来;不等吧,两个人的活一个人也做不了,那样心理也不平衡,况且他锁着柜子上的档案资料。于是就打他家的电话,不通——欠费了;打手机——星期天休息——关机。有时候打通了,他却问你:“哎,你是哪位呀?”一块共事那么久了,又是对桌,竟然老是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你就不得不自报了家门后说:“是我呀,家里有事了?怎么还不过来呀?”他却说:“家里没什么事呀,你有事情呀?”弄得你哭笑不得。而且经他手的东西,什么文件呀,表格呀,纪要材料呀什么的,没有一次痛快淋漓地找到的时候,越是急着用,越是找不着,关键时刻掉链子,做搭档的有苦难诉,有怨难说,一同受了批评,你作回事,他却睡一觉就忘干净了,问他,还说值不当的。整个一个没忧没愁地人,改天又照旧。
工作上的事情吧,也就算了,除了当官的跟他计较计较,常了也就不计较了,计较也没什么用,就说“此人就那秉性,大伙不能攀他,是砖头不能当瓦用,不是金刚錾,不做瓷器活,什么人什么待了。”这样一说,时间一长,不大不小的龚老先生就什么活也没有了,来上班也好,不来也罢,没人管没人问的,来了一杯茶,东家长李家短的,孩子大人乱侃一番,看看报纸后掖走了,走了,一杯剩茶;有时候茶根子在杯子里呕得发黑发霉了,人也不来。没办法,为了雅观,还得耐着性子为其打扫、清洗,倒掉,然后放在他的空闲桌面上。再来了,照旧沏一杯新茶,闷好了再慢慢品尝,还夸说自己如何在家里清洁卫生,车子擦拭的锃明瓦亮。你若不信,他就说,看我这杯子,你就服了,从来就是一尘不染的。
工作上的事情,不干也就算了,反正中国天那么大,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多干点少干点,不干不捣乱也就是了,没多大影响,怕就怕在私人生活交往上了。还是说龚某吧,一个单位碰头打脸的,哪能不掴着磕着的时候?有人要结婚了,大家接到了通知,他没带钱,随份子的时候就借,借完了还说明儿就给带过来。说了,明儿忘了,后儿也没带来,一年以后还是没还。被借的有理有嘴也没得去说,说吧,怕别人耻笑百儿八十的也值当得提;不说吧,还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心里窝囊。其实,也有抹开面子直接跟龚氏回要的,说:“哎,龚,谁那天有事借的钱你还没还吧?”龚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吹着漂浮的碧绿茶叶卷,说:“噢,好像有这回事,不是早就还上了吗?”那人就坚持说没还。龚就仔细想了想说:“那好吧,明天一早给你就是了。”可明天你不过来再讨要,他依然没事事人似的,也不过去送你。大家就想出了个主意来,不再借钱,而有事的时候,反过来再等额回借,他回要的时候也不还他,或者谁也不跟谁要,这样两来无事拉倒。要不就大伙儿凑一堆一唧咕,哄着骗着龚氏请客,三哄两不劝地掏钱请完了,借钱的不借钱的都跟着插上一嘴,心理平衡了也就算完了。后来龚氏再有事借钱,大家都说没带钱的,或说就够中午买菜钱的。如此三番五次之后,龚氏也不当作回事,你不借,借他的,老的不借,找小的,先来的不借,借新来的,新来的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到头来龚氏还是又借着钱了。
龚氏自参加工作后,据说没干成一件什么事,但谁也不敢怎么着,听说他有路子、有门子,有靠山,但他没有直接说过;一只玻璃杯子随他上楼下楼,这里那里辗转滚爬了无数个办公室,更换了数不清的位子,却从来没打坏过,没丢失过;单位奖金、福利一次没落下过,一个崩子也没少过;有活干的时候,无论急缓,无论轻重,也无论大小,当官的从来也没有想起过他来,当兵的谁也不能攀他,也攀不得他。一直到龚氏够了退休年龄走了,组织上还提升了一个正科级待遇,连长三级工资。其实,就这么看上去,龚氏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像那么大的年纪。
龚氏走了,有人才说:“唉,混事、混事,混了一辈子的差事,人家这才真叫混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