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场大水塔底下,有一家杏林酱菜铺。经营业主是个女的,中等瘦削的个儿,皮肤挺白,但“薄脸薄唇”,搭眼一看,属农村说的那种一脸没福相的女人。杏林,在我的印象中总以为与行医或药店的行当关联,不知道她的铺子为何取了这两个字,我猜测必定与女人的姓氏有关,但营业证上偏偏就没给合理的诠释,遂想也许这女人的小名叫什么杏、什么林,抑或就叫杏林的吧。
杏林酱菜店很不起眼,也不很大,两楹半新不旧的灰顶瓦房,由于内靠体育场空闲,自家续接多半间屋,挖一小门通连做睡房。铺子不大,但货物齐全,一通的济南正宗货,盆里、缸里、袋里,酱的、卤的、辣的、酸的,散的、瓶的,片的、丝的、圆的、方的,一应俱全,且干净无秽、色正味纯、活泛鲜亮。人亦热情,要什么拿什么,要多少给多少,从不多称,也从不少给,生意倒挺红火。
我在那片住着的时候,离杏林酱菜不远,一朝一夕间散步,经常光顾,就是特意去买点东西,下班从前街绕过去,也走不远道。店铺里除女的之外,偶尔也看到还有一个半大小子,几年后又冒出一个更小的小男孩,大小男孩不仅个子高矮差距挺大,就连岁数也相差十六七岁。女人的丈夫不经常在家,在家就喝酒,我偶尔遇几次,也是他一个人蹲在通连卧房的小门处矮桌上喝酒,来人也不帮忙,甚或连看不看。后来我知道男人属后婚,工作单位在乡下。那男人的年纪看上去比女人大很多,特别是后期从单位退休,头发胡子花白也不常理,眼睛半睁不睁的,一副邋遢鬼相。他们俩人好像很少说话,各干各的,各吃各的。也不清楚什么时候,那个半大小子也经常出现在酱菜铺里了,大概高中毕业没考上学吧,抑或也没找到工作可做。一家四口人碰头打脸的,一早一夕间也没什么话说。
大约又过了几年,小城改造,体育场大院墙扒除,大水塔废止,杏林酱菜店迁移到了前街的大礼堂左手的两间房里,由于房子不直接临街,门面不明显,购买东西还要特地绕进院里去,所以我去的就少了不少。有一晚我和妻子散步拐进去看了看,正碰上女人男人斗嘴,我妻子购买了东西出来,说女人嫌弃男人一天到晚地喝喝喝,生意不好做,大的没工作,小的正上学,这日子可怎么熬?那晚我没有进屋。没想以后几年,小城改造愈演愈烈,大礼堂作为小城最后一批见证物也随之消失。听说杏林酱菜店再次搬家,搬到了南面的商城,女人购买了自家的沿街房子。但那里离我们已经很远很远,自然更不方便再去。
忽有一日,我想起杏林酱菜店里的酱菜来了,心里口里就是感觉着好吃,一个下午,我骑车一街一巷特地找寻过去,才发现那个地方挺背,房子宽敞了百倍,上下层的楼房,女人倒还很记得我,热情地说东道西。没发现男人在家,女人说,到楼上看看我家的房子吧?我笑着夸说了一番,但我谢绝了上楼。女人送我出了店门,我忽然发现她脸面年轻漂亮了许多。
岁月悠悠,不觉又是几年。有一天我到商城去买煤气灶,却意外与那女人在商城东街口邂逅,从一侧看去,女人身材似乎丰腴了不少,也好看了不少,这正应验了真正的风韵出自中年美妇。转弯的一刹那,我们碰了个对面,四目相视,不禁一呆:她的呆,似乎不期遇我,嘴唇翕了翕,然很快视为了陌路;我的呆,是我发现她的“薄脸薄唇”的面上,竟有赫然的抓痕……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我们虽同居一城,却又是几年没得碰面,我竟突兀地在这不眠的夜里无缘无故地想起她来了呢!女人还好么?如果按时间算,她那亲生小儿也早应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