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罹病患的日子,心绪就格外的烦躁,行为言行皆失准衡。
我患病了以后,原以为貌似强壮的躯体,五、七天就无恙了的,却没有料到,一病就是四个月余。按部就班上班惯了,生活极其规律,忙碌无为之中也自有快乐,这一病,全打乱了原有的一切:就说生活吧,早、午、晚,饭前先喂药片子,而且分饭前饭中饭后三次,三五片、六七片地吃,间隔还要半个时辰之后,我常常是顾了头顾不了脸,顾了鼻子顾不了嘴的,弄得很狼狈又筋疲力尽。40余年来生于尘世,我没病没灾,尽管贫穷的童年也餐食晨露,夕饮凉风,却并没有被淫邪所侵染,没想到40年后却突然大病了一场,而且几种病症同时爆发!血栓是极易制伏的,要命的是“百病之母——糖尿病”,折磨得我眼底病变,手脚口唇麻木,大脑供血不足引发晕、沉、昏;眼不能识字,脑不能思想,肢体麻痒心烦,记忆力陡然减退,口与心不能同步,想说的道不出来,不想说的随口吐出。所以一段时期内,我苦恼异常。
幸好,我一生中没有仕途瘾癖,也无花花草草的嗜好,倒有了阅览读书的积习。在最初的月余颓丧厌世之后,一个人倒习惯了独处。眼睛视力好点的日子,我便坐着、躺着看看书,累了,就在厅室走走,或天气好的时候下楼去湖边、外环路上,大马路的小书摊前去散步,有时思想些工作上的事情;久了,就想:病了,就脱离了工作,毛主席那么伟大,去世了中国不是照旧发展吗!这样想了,也就笑笑,自此再不去考虑。但,仍有一些事情,引起我的思虑,譬如说我在湖边走,晨光里碧波荡漾,心旌摇曳,如醉如痴,没料到拐过那个水榭,却有人拿了腌臜的衣物,用洗衣粉在湖水里浣洗,这事给我碰上了,且不止一次,心里就疙疙瘩瘩,隐忍不住说了几句,彼回敬我道:“有钱包二奶寻乐子去,真是嗑瓜子掉出个臭虫来!”噎得我几天都背气,血糖又上来了。
走在城中马路上,瞥见流水河畔,桥头墩旁,垃圾成堆,呈愈发倾倒之势,且城市生活秽水沿下水道,哗哗啦啦不停倾泻河道中。俗话说,山清水秀,城无水不活,没成想人们在建设城市的当儿,忽略抑或是缺乏长远的综合治理观念、规划,抓了芝麻,不顾西瓜,当有朝一日幡然醒悟,那就不是小宗人民币的问题了。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刚刚新建起的平坦马路,忽然在哪一天早晨就扯了几面红黄旗不让通行了,近前一看,原是一伙工人又在施工,把崭新的路面分割成长的、方的、圆的块块框框点点。问?对曰:“铺管道,埋电缆,走线路……”目睹此类景象,我就思虑,竟然想的眼疼脑胀人发混沌。所以我就大白天里,不再去散步,而医生告诫我要活动,也只好把散步改为晚上了,这叫眼不见为净。
好在我有个看书的瘾子,白天就读书吧,输液后,针灸理疗后,灌草药后,喂西药片子后,精神稍好,我就随便拿了书本看,既长了知识见识,也调节了情趣,暂且忘却和转移了病患给我带来的痛楚,而陶然了。贾平凹先生在《孙犁论》中说:“一生中凡是白纸上写出的黑字都敢堂而皇之地收在文集里,既不损人亦不损其文,国中几个能如此?”孙犁就是一个,我想,贾平凹先生也算一个,今人有几颉颃!当岁月再过去十年二十年,乃或五十年,其价值或意义将更彰显,神当归位。这样边看边思,有时也拿笔记记,又有写日记的习惯,更觉读书与生命同等美好和重要。下雨天里,伫立窗前,看回文章,眼睛涩了,就展望远处迷蒙的天际,风雨中,有三五只紫燕颉颃飞翔,竟痴迷幻想了那天际是洛水、那燕儿做了甄宓,想那千年之前一代诗人子建与甄宓悲欢爱情,一个做了洛神,一个悒郁而死,不觉喟然长叹!斯人作古,而洛河悠悠,那凄婉的动人故事却如洛水同在,且绵绵亘亘。正像作家三毛香消玉损,三毛的书仍在一版再版,摆满了书架,涌塞了街头书摊,行销大江南北,人们大呼小叫地哀叹絮叨着三毛的名字,读着她的书。念至此,恍恍惚惚间我竟也置身千年之外了……
罹患疾病之后,人有所失亦有所得。病里水乡,体会到的却是另外一番常人不能悟道的尘世之情。这个时刻,你真正知晓了亲情的珍贵,友爱的重要,知道了哪些东西是皮毛的,是身外之物,而那些素日引发的卿卿我我,争利夺势,趋炎附势,尔虞我诈,就太不应该了,也没有了一点儿的意思。这个时候,你就会原谅尘世的一切过错,体味出一种本能的大道,遂产生名利仕途、金钱类土本是物,就像天边的云彩,虽然绮丽,经风一吹也就散了,只有亲情长留人寰,从而净化了蒙尘心灵,感恩于这个世界。
病中所悟,乃己体察,并非虚妄之言。感谢上苍让我罹患病症!人,生一场病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