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了院门,里面已经没了一丁点的生活气息。我扭了扭自来水嘴,水管已经冻住了,一滴水也不曾流出。院中的东厨房南侧手压井仍在,孤单单的,已颓废了多年。那是母亲在的头几年人工打的。院中照壁之下,唯有的一株母亲亲手栽植的无花果,冬季里,也脱尽了叶子,彰显不出一丝一点的生机。
母亲尚在的时候,新建的厨房,更换了偏房的门窗;还有母亲生前僦居的北屋里的那些依旧的摆设,仿若昭示着往昔时日的幸福和欢乐时光。
母亲离开我们以后,小院闲置了一年多,每次我过去打开院门,一个人坐在母亲用过的桌椅旁,抑或是沙发上,望着桌后的土暖气片,似乎母亲离家时,尚未吃完的那半块西红柿还搁在上面。
那是六年前,母亲离开老院去乡下的四姐家,没吃完留下的。就是那次,母亲走了就没有再回这个家。
我母亲命很苦,雨里风里把她的七个孩子拉扯大,吃尽了人间的苦,尝够了世上的酸,等到她的儿女长大成人,她却身患高血压、糖尿病,及至血栓;好东西也不能享受了。所以,别人吃水果,她解馋只有吃西红柿。
我独自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母亲的旧日的小院中的照片,那上面是她和她的孙男嫡女在一起的照相。照片中的母亲,端坐在人群中间,嘴角仄翘,脸上挂着满足的幸福微笑。那日的阳光正烈,午后的太阳暖煦煦的,尽管冬日寒潮未尽,大家却穿的单薄,欢天喜地中,把新年和亲情的温馨凝结成永恒。
我走出房门,走进院子。母亲在的时候,每年春夏,小院爬满了青藤枝蔓,夏秋里硕果满满。而今,唯有藤架默默依旧。
我罹病那年,母亲想我,让乡下来看她的我的四姐捎信。我在一个初冬的黄昏,输完液步行着去见我的母亲,推开院门,母亲赫然站在西房窗外的石榴树下,手中的拐杖已经斑驳脱漆。微风吹拂着她花白的头发,昏暗天光之中,双眼早已弱视的母亲,却瞬间里辨别出了她的儿子:
“小民吗?是小民吗!我知道你要来的。”
我姊妹七个,我最小。小时候我最顽劣,没少让母亲操心和生气。也因而母亲对我最严厉。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秋后,母亲迫于现况,要去兰州看我大姐的孩子。临行前的那段日子,她出来进去,唉声叹气。晚上,母亲把我拖进她的被窝,摩挲着她的儿子的头发,问我:“民,民,你说娘去不去?”她那时的心绪我不懂,我一直以来,总认为母亲不疼爱我,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彻底理解了我的母亲。
我结婚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母亲来城里给我看孩子,那年年终回乡下,恳求我给乡下的另一房的孙子买衣服带回去。我没答应。尽管我那时过年什么也没买,手里剩下不到一百块钱,尽管我有千般理由,万种借口,现在我也一丁点一丁点,不会原谅自己。尽管后来我知道了,妻偷偷给买了,让母亲带了回去。
我独立以后,很少想起母亲来。但母亲并没把我忘记,隔三差五从乡下给我捎来花生仁。我回话别捎了,母亲说,“小民自小爱吃花生的。”尽管我早已不是昔年的那个我,也过了昔日喜食花生米的年纪。母亲常说,她“最亏欠的就是小民啊!”
母亲患病之后,年岁也大了。我搬房那年,接母亲来城里老院居住。母亲受宠若惊,总觉得亏欠了她的小儿子似的。母亲住进小院,她一刻也不闲着,莳花种菜,把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且母亲还一直忘不了那个,因馋锅饼而哭闹挨打的小男孩,在一年春季沙尘暴天气里,撵着父亲去街上给她儿子去买锅饼。
母亲,母亲!您给予了我肉体,给予了我生命,给予了我灵魂,并把我养育大,给了我世间绝无仅有的爱,您怎么就亏欠了您的儿子了呢!?
“子欲孝而亲不待”……
我已经泣不成声……在这狗年的大年初一午后,在母亲离开我们整整三年的日子里,我匍匐在母亲等我的那棵石榴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