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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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萧山与几家集团公司老总晤谈结束，匆匆赶至西湖时，天已黄昏。杭州的朋友，在湖侧的宾馆候等多时。卸掉行李，简单了洗漱，脚跟脚赶往“楼外楼”就餐。
友人说，只好晚上欣赏西湖胜景了。
“楼外楼”饭店，虽不算宽绰，但显致雅。只其建造风格和内里陈设，即窥见一斑。介绍上说，酒楼始建于清道光年间，傍依西湖，被誉为兼具异域风情的“天上人间”。上世纪五十七年，周恩来总理曾亲临彼楼，宴请捷克斯洛伐克总统一行。
吃罢晚饭，天已入夜，人亦微醺。大家兴致高涨，弃车徜徉于西湖湖畔。
西湖三面环山，一面濒城。山逶迤清秀，水分隔多姿，两相秋色平分。其时正值初秋，夜色西湖，七彩溢红，秋水潺潺，波光潋滟；观对岸远处山峰，传说中羁押白蛇之雷峰塔，华灯点点，巍巍峨峨。
友人指点介绍说，西湖古称“武林水”、“金牛湖”、“明圣湖”、“钱塘湖”、“西子湖”，每一个称谓，皆隐匿着一段诱人故事。杭州之所以美，是有一个如醉如痴的西湖；而西湖之所以美，是她的自然神秀，丽质天成；是她的人文地理景观的巧妙融合。今天的西湖，已恢复了三百余年前鼎盛时期全貌，呈现“一湖映双塔”、“湖中镶三岛”、“三堤凌碧波”的绮丽景观。用“淡妆浓抹总相宜，古今难画亦难诗”喻之，一点不为过。
耳闻友人的介绍，身陷江南湖畔如织的俊男靓女之中，观堤柳拂扬，桃绿花红，碧水抖动，亭阁、楼榭，游艇穿梭，亦真亦幻，我疑入了仙境。遂想起唐人白醉吟的诗章：“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底。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
白居易官杭州刺史作此诗，当值春天，心亦畅舒，情亦真挚，大笔一挥，写下了《钱塘江春行》，山光水色，花草亭树，早莺、新燕，生机盎然，旖旎动人。只是，我们来此已然初秋，酷热难当，挥汗如雨，游人多半裸着衣衫。
一行人，行行停停复行行，不觉踏入苏堤。但见，堤岸玉兰、紫荆、芙蓉、木樨，依然姹紫嫣红。苏堤，南起屏山麓，北至栖霞岭，长约三公里。谓北宋间苏轼任杭州太守，疏浚西湖，掘挖葑泥构筑而成，故有此谓称。吴惟信在《苏堤清明即事》里曰：“梨花风气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而今不是春季，亦非清明，但今日苏堤安谧祥和，时有笙歌传来。
说起苏轼，就联想起“东坡肉”。苏轼浚湖筑堤，杭州百姓“抬猪挑酒”酬谢。苏轼嘱人按他的方法烹饪烧制，犒劳民工。这就是后人传道的美味名吃“东坡肉”。倥偬间就是千年，而今，杭城菜馆依然效法泡制。
苏轼于西湖情有独钟。其在《饮湖上初晴后雨》中写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把西湖喻作西子，西湖因之得“西子湖”美称。
说起西湖之美、之胜，又有哪一个过往的文人墨客，能平复止摇曳的心性？明代僧人梵琦秋晓月下渡西湖，挥笔赞曰：“船上见月如可呼，爱之且复留斯须。青山倒影水连郭，白藕作花香满湖。仙林寺远钟已动，灵隐塔高灯欲无。西风吹人不得寐，坐听鱼蟹翻菰蒲。”
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更是出名：“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只是，在这初秋，在这初秋夜色下，我们只看到了“接天莲叶”，却没办法欣赏“别样红”了。
我正沉思着，一行人已来至西湖十大美景之一的“断桥残雪”处。
断桥位于白堤东端，成就于唐朝。明人汪珂玉在《西子湖拾翠余读》中评说：“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立于断桥之上，望一派空濛山水，有俗世男女往来穿梭。我不禁仰天喟叹：“今夜无雨不是雨湖，今夜无月不是月湖，今夜无雪不是雪湖，我往哪里去领略这‘断桥残雪’的西湖之胜呢？！”倒使我忽然记起了白娘子来。在这堤脚下，在这断桥边，白娘子与许仙“千年等一回”，生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以致千古流传。继而，我又思想起了现代诗人流沙河。一九五七年诗人蒙冤游西湖，在此邂逅才情俊逸的电影女演员何洁，遂缔秦晋之缘。在诗人身陷囹圄举头无望之际，何洁来到狱中他的身边，与诗人举办了简朴而庄重的婚礼：见证人---流沙河的老母亲；食物：半碗红烧肉和几个窝窝头。为此，狱后诗人写下了催人泪下的《妻颂》：——爱你冬夜偎热我冰冷的脚|爱你夏夜扇凉我汗浃的身|爱你挽着蓝牵着儿给我送牢饭|爱你在市场上红着脸讨价还价|爱你不顾面子给人当保姆|爱你不让我知道钱已用尽|爱你一边奶孩子一边唱《宝贝》|爱你一边编织毛衣一边读普希金|……爱你为爱我而丢掉饭碗|爱你为爱我而甘当贱民……|原来世你做丈夫我做你的妻子|愿我能给你希望给你无限的柔情……
深念至此，吾人，不觉身心顿然恍惚：但觉湖水涌动，蓬槎悠悠，白娘子与小青身着曳地白青色长裙，手擎油纸伞，立于船头迎面而来……又至，游人如潮，一身穿黑色斜纹夹衣目戴黑框眼镜的落魄书生近前……须臾间，虚幻与现实交替，古昔与今朝互融。我也是我非我，一忽儿幻化成了许仙，一忽儿幻化成了流沙河了呢。
……
“走吧，快回房休息去吧，明早还要赶飞机呢！”同事目睹我的痴呆，一连声不住地催促。
友人适时打岔道：“老兄，入迷了吧？”见我默然，又说，“如今的西湖有新‘西湖十景’、老‘西湖十景’，没有十天半个月功夫，欣赏不完的。再游西湖，定要选择春天或冬天，多待些时日，悠着看，那样才能悟出西湖的底蕴和内涵呢。”
这样说着，人已转至宿住宾馆的前场。友人适时举了举手，说声他不再送了：“再见吧，欢迎下次再来侬！”吴越音韵中的“侬”字音，软柔受听。我们彼此挥了下手，方不舍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