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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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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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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妈

刚结婚那阵儿,我没房子,借宿在机关大院后面,西侧的一间平房里。

平房分三排,在办公大楼的后面,居住的差不多都是单身,也有几家老住户和结婚不久的小两口。我所居的房子在第一排,东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西面就是孀居多年的官老妈子了。

那个时候,官妈就已经很显苍老,走路腿也有些跛,个子不高,矮墩墩的,不黑不白的皮肤,五冬六夏兰黑衣裤,头发密而花白,看上去有60多岁的光景。开始的时候,相遇并不说话,我跟她只是点头而已,时日久了,特别是妻子生下儿子之后,官妈来屋里看过几次妻儿,我们便渐渐熟悉起来,人熟稔了她话也稠了,关于她家的事情也就了解了很多。

她丈夫早逝,膝下仅有一女,30年前就嫁人走了,说是跟随丈夫去了东北,因而我居住的那一年多里,也没看见她的女儿来过一次,倒是官妈不时提起她女儿来。官妈丈夫原是大楼机关的一名干部,人活着的时候,是一个部门的小官,却挺有实权,人也有求头,为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丈夫得势那阵子,官家门庭若市,自家人少,而外来人多,甚或连大门都关不住。那时,官妈子并没感到有什么空落和寂寞,反倒感觉人来人往的多了有些劳乏,有些吵闹和烦躁。丈夫撒手一去,撇下她一个寡妇人家,女儿出门又早,路程又远,长年来不了一趟,一个人守候着这个大院、空房度日,昔日络绎不绝的家门,遽然间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的,她便似一下子跌入了万丈黑暗的深渊。开始的那几年,她怎么也想不通,逢人便说,说昔日丈夫那些知己好友,怎么说不上门就不上门了呢?“人走茶凉”也忒快了吧!官妈子说的时候,先前还带着悲愤,气呼呼地,后来就是委委屈屈地说,再后来却是连一个倾诉的对象也没了。这样过了大概有一二年,她似乎顿悟到了一些什么,从此缄口不言。

我借住的那会儿,因心闷问起过官老妈子的家境,看她一个孤孀老人甚是可怜,她才又一次提说往事。她的丈夫去世之后,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东西,除了家中的三间房子,房子也是公家的,就只有那每个月百多块钱的生活困难救济金了。前些年经济落后时期,这点钱很是当用,花起来也出数,10年过去了,20年过去了,钱就毛了,连吃饭也不够了。女儿女婿没大空,也不方便常来看她,她也不好说自家的窘境,还是说和她爸活着时候一样,这好那好,嘛也不缺,缺什么了,有人跑腿去买,下雨落雪有人来管来问,说女儿不必挂念着老妈。信让别人代写寄走了,每次官妈子就一个人呜呜咽咽偷哭一场。想想丈夫在世,那会儿是何等的风光,人前人后敬着,老大远的就有人打招呼说话,有很多她根本就不认识;家里有点事情,立即就有人凑来帮忙,那怕就是屁点大的小事,也有人抢着来做!哪里像现在这样作难?想着想着,又不自觉落泪,感到了世态的炎凉。

20多年,机关跑马灯似地,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官妈子连个面熟的脸孔都不曾有了,这才更感到过日子的艰辛。家里的电闸保险丝断了,去找,没人问没人理,那个小青年甚至问她:你住这里吗?怎么还住这里呢?气得她只想哭,但还是笑着说丈夫活着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里。心里却说:你是老几,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喝浆水哩。找过一趟,又找过一趟,说回去等吧。官妈子便颠着小脚回家去等。晚上早做饭吃,没等天完全黑严实了,就得上床睡觉。这样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还不见人来,于是又去找第七趟……第十趟。没电虽然不方便,但还能凑合着过日子,不就是摸摸黑吗?反正自己不识字不看书的。但有一次家里水管出事了,不滴水了,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人总的要吃饭吧!要洗漱吧!不能饿着和不要脸皮了吧?!官老妈子在反映了几次之后,就在后勤科里滚了,赖坐着不走,说好说孬都不行,不给处理就不走人,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人也不吵不闹,让你没法关门下班。别说,这一招还真灵,次日就有人刨地挖坑,重新更换了水管线道。那天晚上,官妈子手摸着哗哗流水的水管,呜呜咽咽伤伤心心地哭了良久,她哭着哭着,不禁又想起死去的丈夫,边哭边唠叨说:你个冤家,丢下我走那么早,我也不想活了,留在世上遭受罪!都这么多年了,今儿我老脸都不要了,低三下四,忍气吞声,你个千死的东西,你要活着,哪里用得着我一个老妈妈子呀?说完,又呜呜大哭……

官妈子黑夜里哭了,白日里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她跟妻子说,她不能让某些人看她热闹,只要还有一口气,活一天就像个人似的。

过了不久,官妈子在机关又找到了一份差使,给大楼各机关单位办公室洗窗帘布,洗沙发套,大大小小头头官官床上被褥拆洗,枕巾洗濯,一律按件计酬。我看到60多岁的她没黑没白地在院子里忙活,有时夜很深了,隔壁依然有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大铁盆的碰撞声。我以为她累,很替官妈担心,却万万没想到,这样子过了不久,有了活干、有了收入的官妈子,人竟然胖了许多,脸面也显得年轻了些。

一年之后,我们搬走了。走后一段日子里,我和妻子抱着儿子来看过老人几次。后来日久,我又调离了工作单位,也和官老妈子丈夫去世后那些人一样,慢慢地就断绝了跟他们家的来往。

有一年的冬天,落了一场大雪,老家给我们捎来一袋山地瓜。妻子忽然念叨起在那儿居住时的官老妈子的好处,说也不知道她老现在怎么样了?撵着我上班时专程去她家看看,说替老人扫扫雪什么的,并顺便让我捎过去一兜地瓜,说记得官妈子冬天里爱喝地瓜稀粥,喝了老人增火力。

那天,我早早就过来了,谁知大楼后面的那三排平房却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现代化的6层住宅大楼。我找人问了一下,都摇摇头,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最后还是返回大院门口,问了问保安,也是没一个说得上来,倒是一旁修花的老头听见了我的问话,回过头来说:“我知道,你问的是不是那个官老太太呀?她早死了,已经去世快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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