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棉花纺车,中国的农民,特别是上了岁数的农村妇女,大都存有一种异样的情愫,这许是与她们休戚与共的生活有关。
吴伯箫有一篇著名的文章《记一辆纺车》,其实说的就是这种手摇的棉花纺车。在我们鲁西北当地称作棉花车子,“棉”不读作mian,读niang。口语的关系。棉花纺车,完全木制品,有车架、轮子、锭子,它的主要用途就是纺线——即纺棉花。吴伯箫是这样描述的:“纺线,劳动量并不太小,纺久了会腰酸胳膊疼……车摇慢了,线抽快了,线就会断头;车摇快了,线抽慢了,毛卷、棉条就会拧成绳,线就会打结。”
纺线需要技术,没有一定的吃苦耐劳的历练,是操作不好的。纺线的时候,一手摇车,一手捏线——棉花卷,手起手落,棉纱从拇指和食指中间的棉花卷里或棉条里吐丝般地缓缓抽出,又细又长,连绵不断,锭子“嘤嘤”“嗡嗡”叫着,初闻动听,久之单调乏味。纺线看似艺术,实却需要整个身体的协调配合。棉花纺线,可坐可站,姿势一般有两种,可以坐在蒲团上、矮凳上,也可以把纺车搁在高处,如桌上,站着纺。可以在当门、当院纺织,也可在炕头或草棚纺织,但以人的习惯或方便省力经济为原则。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有一台棉花车子,大人一庹来长,轻巧而适用,小孩子也能搬得动。平时在炕下脚放着,便于随手使用;有时也在大门稍洞墙上挂着,便于不占地方。我母亲常常喊我去搬纺车——一般是在晚饭后,母亲乌黑的头发上蒙块毛巾,坐在当门的蒲团上,把小脚盘在双腿低下,就着煤油灯光摇纺车,“嗡嗡——嗡嗡”,一个姿势,纺线不停。我趴在炕头瞧着我母亲的后背,母亲的背影便被油灯光飘飘忽忽映在身后的山墙上,影子拉的老长。我常常在母亲这种重重复复的“嘤嘤”、“嗡嗡”声中睡去,又在这种不停歇的声音中醒来。当时年幼的我尚不理解我母亲是多么的劬劳,之所以有母亲的那不畏艰辛的双手,才使我们姐弟有饭吃,有被盖、衣穿,要知道我们家上有奶奶爷爷,下有7个兄弟姐们啊!现在我想起这些就时时想流眼泪。我那时只觉得我母亲就像一座永远不倒不跨的大山,却谁会想到,如今大山似的母亲竟然双腿行走很不利便。前些日子,我推着我母亲来来回回去门诊输液,轮椅车上84岁的老母亲早已白发皤然,望着身侧一圈圈滚动的车轮,忽地又一次勾起我往昔的回味,那碾动的车轮,多么像煤油灯下母亲摇转的棉花纺车呀!由此,我忽然顿悟,棉的读音绝不限于口语而已,“棉花车子”难道不就是“娘的车子”?!仅此一点就不难窥见那一代母亲生存的艰辛与伟大!
母亲纺线之后,隔些日子就要上机织布,我不记得那架织布机完整的样子,我印象中它置于大门稍洞的一侧,大概家口人多没有过剩的房子。我母亲个子不高,气力不济,每次上机数小时甚或一天,枣红木梭“刷、刷、刷”穿来梭去,织布机“哐哐当当!”响个不停。我母亲累得饭难下咽。现在来回想那个时代的一切,看看现今的现代化的织布落纱,真感慨人世间的沧桑巨变,天上地下!但,彼时里,大概天下的贫穷母亲都一个样子的吧?!
现在的孩子,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棉花纺车。有一次我跟大学在读、颇为懂事的儿子提说往事,儿子没见过纺车,也甚为不解,他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何恁样的落后?儿子说:“为什么要手工纺线呢?到超市买布或购买现成衣服不就得了。”我瞪着眼吹气,却根本无法跟他解释。是的,现在的孩子谁能理解?现在的人家又有谁还会使用手工棉花纺车了呢?
我们家那辆纺车,一直保存了相当长一段日子。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我们村整体迁徙,大嫂舍不得的丢掉,在母亲的主张下,才放弃不要。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因为看到那辆棉花纺车心酸呢,抑或是因为新的生活已不再需要,没了这种棉花纺车的存身之处?也许,这些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