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鲁大街中段往西行,大约穿过五、六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小城的人工湖——沁园湖了。沁园湖南岸隔条大马路,是新崛起的住宅区;东岸是群楼环抱的“怡心园”,一条小溪当间流过;湖西岸临河,树木蓊郁,河西却是宽绰交汇的省道与封闭式的济聊高速公路,一直通往遥远的他乡;湖畔北岸大马路南,有一处绿草花树错落别致的广场,这里便是小城彼时最大的露天舞场了。
40余年前的小城,本来没有舞场,更不见舞蹈者,生活在小城的人们,只是从旧电影和书本中去想象“上海风花雪月”的故事。小城人如何排遣空闲的寂寞和长夜的无聊呢?也只有想象罢了。大约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小城开始有了第一家歌舞厅,堂而皇之承包了县宾馆的四层楼,楼顶一闪一闪霓虹的招牌。人从前街走过,不期而遇单个或三五成群艳装浓抹进进出出年轻的女子,高跟鞋哒哒很响磕着水泥路面,目不旁视。自此不久,东街的体育广场,后大街的“福地”,商贸街东首的“夜总会”,齐晏大街的“晏西大楼”,一处处歌舞厅便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头来。临近黄昏,摇滚灯一晃一晃开始滚动不停,嘭嘭嚓嚓音乐声在黄昏里早早响起,像一群魔鬼在开摇头舞会。歌舞厅最先的举办者,大都是外埠人,随之而涌入的是众多异域女子。舞厅的出现,给小城人带来观念的改变,也吸引了小城大量的男男女女,很多人从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后来的狂热,于是一部分聪明的当地人蓦然发现了商机,争先恐后开办舞厅,一时间歌舞厅、露天舞场比比皆是,教舞者、跳舞者风靡全城。大街小巷,街头空地,黄昏刚过,到处一派音乐升起,嘤嘤嗡嗡,一群人抬胳膊动腿,你“三步”,我“迪斯”,交谊舞、华尔兹、拉丁舞,卡拉OK,你方唱罢我登台,搂搂抱抱,比比划划。
这种现象很是热火了几年,但毕竟进出歌舞厅消费有些奢侈,与小城人收入逆差颇大,慢慢地不少人认识到了这种自掏腰包消遣的不划算,舞厅热度在缓缓降温。有一年小城一家歌舞厅发生了一年轻女子坠楼事件,对小城人震动很大,自此不知不觉中,歌舞厅在小城恹恹地匿失了踪迹。与此同时出现的,却是酒吧舞厅,这种餐饮与跳舞娱乐同体的场所虽没有正规歌舞厅的豪华,但却实惠,消费者并不需要花费多么多的银钱,既便享受到餐食,又可娱乐。舞伴者多为酒店的侍女,侍女一般不需要另付小费。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一般进店吃喝跳舞,大都公款付账,外来人接待也随之名正言顺走就街头酒吧。然而,酒吧跳舞,终究没有大舞厅的雅致情调,多多少少带有鱼目混珠的嫌疑,况且很多一部分人心神并不尽在歌者舞者,从而演绎出小城多少夫妇反目成仇的悲剧。这种现象,也没有持续太久,也许是小城人认识到了这种做法的低俗,抑或是厌了烦了乏了,似乎一夜之间,忽然就不那么热衷,这就像一个女人美肌在半遮半掩时的神秘,一旦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就只剩下了俗气,没有了丁点的刺激。那种不会唱也不会跳如我者的“傻瓜”之人,也因而得到了彻底解脱。光阴的流逝,把一切看似实真却假的东西冲刷出了本来面目,酒吧间的音像和旋彩灯,亦随之变成了一堆摆设。之后新开张的酒家,完全被摒弃了这些东西,代之为墙壁或屏风间的艺术品味。官场沟通,也相继不再依此为媒。
现在小城的歌舞厅和酒吧舞者,都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大浪淘沙”,淘不尽的只有小城“迎宾广场”、“阳光广场”等为数不多的几处露天舞场了。沁园湖畔舞场,是小城最集中、最大的露天舞场,夏夜里跳舞者爆多,冬日天不太冷的夜晚,也会见到稀稀落落的一些人来。来这里跳舞的人,大多数是些并不年轻也不太时髦的中年人,他们之中的每一位,似乎都多多少少隐匿着一段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这些人中有退休一时无所适从的人员;有职业较好、收入稳定,但不知怎么着却成了单身或离异者;有身体常年不好,慢慢就不上班了的,来此学舞图个锻炼身体;有的什么也不为,只是打发空虚、无聊、抑或寂寞时光;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真正的喜好和热爱。他们之间有的是夫妻,但又很少是夫妻。有的舞姿翩跹,有的半拉架子,有的是“东施效颦”。舞者有之,观者有之。旁观者有小城散步之人,更多的是进城打工者,他们从事着建筑、挖掘等等繁重的体力劳动,白天劳累了一整天,此时自由和时间才真正属于了他们自己。小城电影院拆了,剧团散了,戏园子没有了,消遣娱乐场所无处可觅,又舍不得花钱去小店喝酒,于是大锅菜馍填饱了肚皮,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吸烟、拉话,眼睛瞅着人跳舞,心里却系着远方的家。这些人中大都来自乡下,有一伙的,也有陌路的,有独自的,也有三五搭伙的。往往舞者收拾收拾东西人走多时了,空场上白炽灯已经灭掉了,他们还在坐着……不知是哪一个先开口说回吧!一个人站起来,又一个站起来,大家都站起来,习惯性地拍拍衣裤,然后厮跟着默默走向灯火阑珊的远处。明晚,后晚,舞者来,观者还是来。
“舞”是美丽的,舞之极则为“蹈”。这或许就是小城舞蹈者给予的启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