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

吃罢晚饭，正要看新闻联播，“笃，笃，笃”，有人敲门。妻子赶紧起身去开，我也迎至厅口，却见熟人白某携爱犬宝来，一前一后脚赶脚地串门来了。

白某满脸泛红，一看就喝酒了，前下牙缺了三颗，假的也忘戴了，说话舌头啦啦，口唇漏气。进门目光睃巡一番，说是你们吃了？就坐在沙发上与宝来嬉闹，一会儿拽拽小犬耳朵，一会儿又扯起前腿立了与宝来眼对眼的兀自说话。问他喝酒了么？答说：“没价。”又说一准喝了来的，脸色就看得出来。白某仍然摇着头连连否认。他人说着话，手就在茶几上摸烟，手伸到半截了，却又缩回来，说我家的烟牌子没他个人的好，就从外衣口袋里抠出揉皱了皮的半打子“红梅”烟盒，扒开口缀嘴一枝吸上，又吵吵呼呼起他的宝来来。

宝来是朋友送的，聪明灵便，善解人意。刚到的时候并没有名字，白某一日醉酒，为了唤它方便，忽发奇想就给小犬取名宝来，说是人家富户家有宝马，咱没钱买车，可有权叫个宝来吧！从此之后，如若有人问津白某“买车了没？”对曰：“买了。”“什么型号？”说：“宝来牌的。”唬得对方一愣一怔的。

宝来也真宝来，一喊就来，平日里家中就他们两个，白某在沙发前饮酒、看电视，宝来就立在对面侧目也看，他吃一口肉，就给宝来吃一口，有时还蘸蘸酒再予宝来食。酒足兴罢也不挪地方，白某就窝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高高低低打着呼噜，宝来在客厅里晃晃，瞅瞅电视没关，瞅瞅主人在睡，一会跑到前首，一会跑到后腿，见主人仍没有任何反应，就觉得百无聊赖，末了便挨在白某身侧地板上也睡，有一次一不小心主人从沙发上滚下来，正好砸在宝来身上，把个宝来砸得“哇，哇”两声，从此再睡时就忘不了离开白某一步距离。他两个从午后睡到煞天摸黑，都是宝来先醒，睁了一只眼瞅瞅白某还在那里没动，就颠颠地跑到院子里撒泡尿后，又踮踮地跑回屋来昏天黑地陪主人再睡。有一次白某在外用酒实在过了，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还是宝来硬生生把他带回家来。宝来立功，主人喜爱，从此它更是受宠有加。

这会儿我们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漂亮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东盟首脑论坛会议实况，白某却忽然提出来要倒碗酒喝。我和妻子并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立即出言劝阻，我说我家没有酒了，你在家已经喝了酒的，还要再喝？喝醉了我怎么像大嫂子交待，弄不好还要落个罪名。他却说没事、没事，今晚喝的不多，一天才喝了一斤多点。说着话，竟然立起身来，兀自走到木槅橱下侧腰拉开小门，拎出两个瓶根来，说：“这不是酒么。”遂找了个大玻璃杯子倒将下去，妻子赶忙过来说给冲洗冲洗，白某也充耳不闻，一个瓶根空了，却只倒了多半杯，又将另一个酒瓶底朝天了，那杯酒就沸沸扬扬没法端了，白某立即煞腰俯首用嘴大大地吮吸了一口，咂摸咂摸口唇说道：“哟，好酒，好酒！”我到厨房端来了煎过的带鱼，他却说不用，不用，就这样干喝算了。妻子心下不忍，要给他炒样小菜，白某摆着手却说那就免了吧，不值当的，还是给我沏杯上好的香茗。妻子就扒了几个橘子过来，我知道白某这白烈酒下肚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一定很快眼皮耷拉，茶水不喝，抬脚走人，遂倒了杯白开水给他。

我因一年前身体罹病不能用酒，只好在桌子对面陪他坐着，白某咬一口橘瓣，就一口白酒，吃相很是仔细，最后连嚼剩的橘子渣也从嘴里扯出来，再塞进脚前的宝来口里，那宝来就乖巧地咧咧嘴瞪瞪眼咽了，然后又像模像样地伫在当地，等待着下一块什么食物。就这样几个橘子下肚，一杯白酒也见底了，那盘鸡蛋面糊油煎的带鱼却纹丝未动，白开水没喝一口。白某把酒杯子一推，摸起窗台上的纸和笔来，说是要给我写两句名人的人生格言，并饶着舌头漏风撒气含混不清地念道：“人生因为使命才会升华，历史因为使命才会进步。”而后又说这是他新近刚从某某书本上读来的名人名言，因为句子精炼哲理深透，他就记下了说来我听。我笑曰：白某呀，上次你来我家喝酒时不是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吗？而那次喝酒时间差不多过去一个多月了啊。白某乜斜着眼就觑我，说：“啊呀，是么？是么？看来那次我真的是喝多了呀。”我正要再问其待家的小儿工作安排有了眉目没有，他却嚷嚷着宝来要走。

说着话，人却立起身来，前身倾前，后身仰后，连晃几晃愣是没倒，一手扯了桌子上的“红梅”，一手摸起火机悠悠燃了香烟，然后把烟盒火机往外衣口袋里一塞，又喝了声“宝来！”，那宝来就“哇”地一声答，摆摆雪白的尾巴，颠着刚好离开地皮的小腿，扭动屁股，晃晃脑袋，竟然照直门口跑了。白某前探着身子，溜溜着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侧了身子说：“我手机呢，手机呢？”我说：“你哪里带手机来了？”他似听非听，眼睛照样睃视一番，便口里说着“不送，不送”，脚步踉踉跄跄径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