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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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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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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爪雪泥

狐女

那日清晨,天刚落过雪。有一杏红袄儿细腰长腿女子,左肩挎包,右手擎伞,在雪地上沿新华路由南及北踏雪而行。

我忽地就想起唐时的郑元。有一天郑元骑驴上街,邂逅一娘子,惊为天人。郑元意欲携其一程,遂策驴前后游走,唆使娘子上驴,“你上来呀?”他说。那娘子竟不讳避,视而笑之。郑元继续说道:“上来吧!?”娘子拿眼瞄他,口里却说:“你不下来我怎得上去?”郑元果真下驴,娘子上去。那毛驴得!得!得!撒蹄疾走,郑元尾蹇而行。

我也欲意携此女同走,可我一则没车、二则没马,枉有思想而无力使为。我不远不近跟着她走,目注那婀娜身姿、如瀑青丝,拿脚重叠雪地上女子浅浅足痕,那趾印略小一个型号,为39码,竟疑心恁么小脚怎的就长成如此高的个儿?我想追近前去一瞻女子容颜,却心中又有些几分胆怯。正念想着,路口红灯一闪,杏红袄儿骤停,我怦然心动,疾步赶去,却见那女子遽然一个转身,改道右手护栏东去,滞留下一个美轮美奂的夭夭影子……

我停下脚步,收敛心魂,想,贾平凹爱把美丽女人喻之小兽或菩萨,我却疑心此女子是狐,狐为仙。

卖早点的女孩

那天清晨,我赶着去上班。

踏过第二个十字路口,北拐,我沿着侧面的人行路匆匆而行。

猛然间,前方出现了一处新的早餐小摊:一只蜂窝煤炉上,蹲着口深腰铝制耳子锅,两张桌子;紧靠街面的那张桌上,置有一面大簸箩,蒙了床雪白的被单,桌下面是塑料桶以及调料盒,桌前立着身着黑衣的年轻女孩。在她身后不远,安置着一张长条形贴木纹纸的桌子,侧面摆放了两把木椅,擦拭的明明净净。

我走过的那刻,女孩不经意地揉搓着双手面对着大街,目光在行人中穿梭,而瞥我的那种眼神和脸盘上的神态,竟有一点羞涩,有一点尴尬,有一点卑怯,还有一点惶惑与乞求。

我的心猛然颤栗了一下,瞬间产生了坐下来吃一碗面的念头,或者就那么买一份油饼抑或2个火烧。

小摊偏北不远处,是一沿街楼胡同,有位年龄较大瘦瘦个儿的妇人,前倾着身子,定定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望着卖早餐的女孩儿,眼中写满了慈爱、关怀,还有那么一点点焦虑和伤感。

那一定是女孩的母亲吧?

我猜度,不知娘儿俩筹划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慈心善目的母亲下了怎样的决心,给予了女儿怎样的鼓励和勇气,才使这位有些腼腆,有些自卑与怯懦女孩子抛却顾虑走出家门,来到马路面对众人战战兢兢开办了这爿小吃点。

此时的马路上,车辆行人如潮,来来往往的路人,竟没有一丝光顾女孩生意的意思,甚或连正眼都未瞟过来一眼。

我略略停了停脚步,望着女孩近似乞求的神情和因一次次失望发窘而泛红的脸颊,我突然想起早些年前妻子兀自立于小集市,摆地摊叫卖鞋子的那一幕幕情景,眼角不觉湿润起来。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没说出口。在我凝视女孩离去片刻之后,旋即又踅了回来,稳稳坐于空桌之前,喊了声:“姑娘,来碗稀粥!”

女孩诧异了一下,旋即笑了,手脚麻利地端上稀饭。我慢慢把热粥喝掉,丢下二元钱后要走,女孩却说:“大叔,您是第一个光顾摊点的人,我知道您已经吃过饭了。我十分感念您!这钱我不能收!”

女孩真诚的说着,我忽然瞥见,在女孩的长睫毛下,有一丝泪光闪动……

大学生宿舍

207室宿舍有7名同学,吃过晚饭,每人照例倒上一碗热水,然后有的坐在床沿上,有的忙些琐事,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等待水凉些后再喝掉。在这段等待的时光里,边干事边闲聊就成了家常便饭。

向红独自坐在桌边的旮旯里,唱《中外古今抒情歌曲集》中的台湾民歌,尽管他拿捏着声调,还是走调,但他依然唱得津津有味。

繁华抬起头来忽然冒了句:“俺那里那点子干过汉奸的没事就‘叮叮呛,叮叮呛’地哼着小调。”他是山东泗水的,说话往往带着家乡的方言。

“繁华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说这话?”正在唱歌的向红戛然而止。

“小孔,你怎么了,你们那里到底出过多少汉奸?”秀忠正在捣鼓白天新买来的皮鞋,听见繁华说这话就开玩笑地给了他一句。

还没等繁华答话,兆庆那里又冲着他来了:“我看你就不像贫下中农!”

这时,正在喝水的功章吼叫起来:“弄出他去,弄出他去!”

四个人一起朝着繁华开火,我和训富坐在床头一起抿嘴笑起来了……

繁华自知不是众人对手,也不敢反驳,只是“嘿嘿”笑笑,说道:“你看你们这点子人,我又怎么着了,嗯。”

说说笑笑中夜就深了,我们都脱衣拉灯开始了睡觉,和往常一样又进入下一个主题,将近一个小时的话题的谈论。但这次谈论与往日不同,妙趣横生,历久而难忘。

话是从当今世上流行的各式各样的“表”谈起的。

“现在世上什么牌号的表最流行,最时髦?”繁华提出的问题。说来也怪,每次谈论话题基本上都是他先说出。

“瑞士大罗马的。”训富搭上话。

“早过时了,我看还是坤式表好,小巧玲珑。”兆庆接过话头说。

“宝石花的也相当不错。”睡在繁华上铺的向红翻了翻身,上下两层床铺的小铁床被他弄得“吱呀吱呀”只响。

“我看,还是ω牌表时兴。”睡在我上铺的功章慢慢吐吐地说。

平时,不管啦什么话,聊什么题,都是鼓敲千槌他一锣定音,哪次都是他最后发话,但带着不可逆转的权威性。

我一听他说ω牌表,就马上联想到了在高中时《物理》学上的ω角速度。那是计算齿轮或固定一点加速度的角速度,公式是:ω=2πR,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ω牌表,于是忍不住想笑。

“噗嗤!”一声,繁华终于憋捺不住,先笑出声来。他又紧接着戏谑地说道:“我看还有β表哩!”

“哄!”地一声,我们6个人全都大笑起来!

“怎么还有ω表?我可没见过。”尽管向红极力拿捏着嗓门,但还是明显带有戏谑的笑意。“是不是还有γ表啊?!”他已经带出笑声。

“哈哈哈……”我们都放声大笑了起来,满屋里充满了欢乐。

功章终于忍耐不住了,吼道:“你们这是看不起人,污辱人!”

他认真起来,“没见过就是没有吗?”

我见他急了,就有意惹他,“有ω,有ω!”我越这样说,其余人越笑,他越急,气得他在上铺翻来覆去只咆哮,鼓捣的铁床只晃荡。

最后他真的急眼了,骂了几句粗话,我们6位见状兴趣索然,也没再吭声,不一会我便呼呼睡去……

如今,当年的那些小伙子,已过知天命之年,现在再回忆那个时期的往事,还真觉得弥足珍贵呢。

明日歌

灯下读书,忽然忆起我的先生。40年前就读高中,他教过我很短暂的一段语文。每次上课之前,先生总是踏“铃”而来,照旧是腋下挟个讲义,人往讲台上一站,扫描台下一眼,旋即背转身去,在黑板左上角写下一则谜语、抑或一首古诗,让我们猜或背,藉此激发大家的兴致。他的这套教学方式,在十年浩劫造成的教学空白后期,的确新颖活泼,不仅大大开阔了我们的眼界,也煽动起了学子们想望语文的热潮。

我记得有一次课前猜字谜,谜面四句话:“四四方方一座城,城上二十一个兵,城下有兵整八个,还有十个未出城。”现在看,谜底很简单,但彼时里却费尽了脑子。当先生将“黄”字大大地写于黑板上方,我们方才茅塞顿开,一片释然。像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还有一次,他闷头板书了汉•刘向《说苑•建本》中的一段话,“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我把此话记录在我的日记本里,很多年后查找到了此文的出处。记忆最深刻的当属先生抄录清人钱鹤滩的《明日歌》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夕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先生上课,善于循循善诱开发我们的智力,激活学子们的热望。作文课上,不曾记得他出过什么题目,他讲求“随意”,即“自拟题目,自选体裁,随心所欲去写”。彼时里,我们“道行”未邃,体会不深,只是巴望着上他的课。现在看,先生的这种教学影响了很大一批人。痛惜地是,我与先生缘悭,时间不长,班级调整,从此我再未听过先生授课。

先生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由大学教书来地方教学,属“高才屈就”,其他便一概不得而知了。但我至今尚记得先生的容颜:板正的国服,高大的身躯,国字面孔,口唇仄翘,鼻梁架副玳瑁眼镜,说话低沉斯文。

书写至此,我眼前又幻化出了先生那清晰的面影,以及他那艺感强烈的粉笔字体,耳畔充斥了先生那低沉斯文的声音,他面朝我们吟诵:“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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