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闲话,妻说起旧宅邻居老车来了。老车原是磷肥厂职工,10年就离岗开办了饭馆,挣了些黑钱,便烧包起来。
老车我认识:大高个儿,但长相一般,却爱长头发,见人说不三五句,便拉荤段子;他婆娘也一般,但配他满般配,好打扮,早已徐老半娘了,却穿金戴银说狂话。妻说,几年前还在那住的时候,有一次在厕所碰到她了,还有几个女人一块说话,那婆娘说:“现在这年头了,人家有,咱也有,人家没有,咱也要有。”妻说到这里,放下手里的勾针,呲牙笑了,妻说:“咱也要有,这就有了,她倒有家,却不能回了。”妻见我满脸疑惑的样子,就低下头边勾花边说话:“叫老车给撵出来了,不让进家门,到省城闺女那里住了。”
说起老车,我也知道一些事情。
老车生有一子一女,年岁也不小了,花花肠子却不少,看来他早就在外面候着什么女人了,听说前几年就和婆娘打吵子,近年来闹得更凶;为了达到目的,他唆使儿子说,“你娘有钱不给你,不把你当亲生的,只疼她闺女。”儿子就给他娘闹开了,并支持老子给他婆娘闹离婚,一时成为笑谈。婆娘没有办法,便托人上门说情面,老车就再三抠条件:回家可以,但每月必须交350块钱的生活费。他婆娘退休了,单位效益也不好,每月工资不足500元,就让老车抠去了一大半,还得看老车的脸色过日子,也不得过问老车的事。
看看,这也是一家子人家!别人都说,甚么人甚么命,有钱烧的。
这婆娘平时穿金戴银,一张徐老半娘的脸半黑不白的,宽脸膛、厚嘴唇,烫着波浪发。尽管好妆扮,却极不稳重,激灵扎煞,使人厌烦。更重要的是个人的老公怎的就是看她,说么也是别人家的婆娘好,就嫌她碍事,常常打骂她,变着法儿驱赶她走。
老车的家,就在直南正北巷子口,门朝东,老车就在门前用红砖砌一长方形花池,养些月季、刺梅、珊瑚豆什么的花。我在那儿住着的时候,清早去散步,拐过胡同口,很早就见那婆娘在那站了,侍弄花卉,一对鼓鼓的奶子耸挺挺的,而老车却姗姗地从南巷口来。婆娘就问:“你死哪儿去了,啊?”老车乜斜我一眼,就屈瓜了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径直走进大门,哐地一声关了,上床蒙头就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宿未归。
老车有一老娘,年轻就死了丈夫,守着这根独苗子长大。没死前的那几年就在他这里住着,老车和婆娘飙着让老娘生气,有时候往外撵老娘,老娘就常常半晌不乏地坐在巷口抹眼泪。我见过那老人:瘦瘦的,深陷的一对眼窝子,茫然无彩的眼神,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人们看到她就洒几滴同情的眼泪,说:“造孽啊,老天怎得就没长眼睛呢!”
说来也怪,这两口子贼眉鼠眼,为人处事透着奸诈,但生就了一个眉清目秀、风情万种的女儿来。那小女子挺挺的个,削削的肩,一双长腿端端的走路,白净的皮肤,更添了十二分的妩媚。那年验兵参军,整个城里就她一个女兵,说是那个说话着声着气的南方来的领兵的,就是看上了她,就这样小女子就到了南国大理从了军。
人们长时间的说着这女子,等说够了,快要忘了的时候,那女子却回来了。有一天,她又出现在那宽宽的南北巷口,更显光彩照人:瞧,那走姿,那举止,妩媚中多了几分成熟、几分端庄,一颦一笑一言间透着军人的风姿和英彩,骇得人们张大了嘴巴。后来就知道这女子转业回来留省城大都市了。于是,“啧,啧,啧!”都羡慕不已,夸女子了得。
老车还有一子,却与其女反差甚远,矮小个不说,却面目猥琐,心胸狭窄。其经营一家副食门店,平日里掺假使水坑害了多少善良人家,臭名远扬。却居然也找了个姿色艳丽的老婆?那女人人俏心黑,屈屈着个眼子怂恿男人掏母亲的钱财,居然也撺掇丈夫支持老子蹬了其亲娘!真是黑瞎了心,世人难信!老车的婆娘没办法,边哭着去省城寻了女儿,却也不是长住之法,寻来思去,还是应了人说和,答应了老车苛刻的条件,屈辱地回到了家门。
这天,我原来的后邻老李家的阿冬死了,我去吊唁,正碰见那婆娘在门口花池浇水,短短的日子不见,那形象很是邋遢,眼也没了神光,站在那里木木地望我,半张了嘴,露一口的黄牙,傻子一般。
日子就这样没黑没白没咸没淡地过下去,也不知又过了几年,有一天的早晨,只知道是个秋天,巷道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人们说是老车家死了,说,“那老车还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哭,哭什么啊,哭!装的,假惺惺的!”这话还没在人们口中说厌,3个月没过,一个狐妖般的女人就进出了老车家的那扇宽大的红漆大门,又一次骇得人们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这对狗男女躺在床上,是怎样的面对镜框中的老车的原配,怎样的花哨下去?也不知道那贼子贼媳如何张得开嘴端端的喊其娘亲?
很久以后,我有事到老宅去,特地在老车门前看了看:花池坍了,疯长着半人深的野草;红漆大门上了锁,锁眼已经生锈,只是那门眉上的瓷瓦字——“幸福家庭”依然。
我望着那褐色四字,默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