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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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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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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絮语(五)

1、夏日呓语

酷暑当头,心浮气躁,弄不明白是空调凉着了,还是来来回回路上走而热着了,口干鼻塞,头晕喉喑,很难静下心来。打开书本看几页文章,心魂总是恍恍惚惚。忽然就想起明朝那个以美婢换书的朱吉士来。

明嘉靖年间,华亭朱吉士性喜藏书,一日他看中了一部宋版的《后汉纪》,就想据为己有,无奈藏书故家给钱给物均不置换,偏偏看中了朱侧的美婢。此美婢并非一般婢子,不仅容貌娟秀,且才艺双绝,深得朱吉士喜爱。于是朱吉士一时犯了惆怅,但最终还是思书心切,遂不顾切肤之痛以美婢换回了《后汉纪》。美婢泪水涟涟,临别挥毫题诗于壁曰:“无端割爱出深闺,犹胜前人换马时。他日相逢莫惆怅,春风吹尽道旁枝。”朱吉士面诗惋惜不已,扶书而读,满是美婢的影子,不觉思郁成疾,病恹恹没多久便死去了。

人俏诗怨,怎得消受!我不知道自己应该鄙视怜悯这位爱书人了呢?抑或是为那位美婢而悲哀嗟叹了呀!自然,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悲剧,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是人性沦丧堕落的整个人类的悲剧!

爱书藏书人自古有之。黄裳先生为配齐《四印齐所刻词》,前后花费了23年的工夫,只缺《南宋四名臣词集》。他说,“有一次去琉璃厂中国书店访书,与雷梦水君闲话,顺便提到此书,他起身走近内室,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拿来一看,正是这种,不禁高兴得跳起来。”可见,访书好苦,得一本心仪的好书更难。但设若像朱吉士那样的表现即为“痴”了,凡事襟连“痴”字,那就是病态。《现代汉语词典》上这样解释,痴:(1)傻;愚笨。(2)极度迷恋某人或某种事物。(3)由于某种事物影响变傻了的;精神失常。看来朱吉士并不愚笨,也不精神失常,那么他就只能剩下最后一个“死”了。

大热天里,心绪烦躁起来,就又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骂人”。其实先生在与人论战中常常处于劣势,常常受到无端攻击与伤害,才使他在骂人之时那么决绝狠辣,不留情面。先生说:“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国,我的笔要算较为尖刻的,说话有时也不留情面。但我又知道人们怎样地用了公理正义的美名,正人君子的徽号,温良敦厚的假脸,流言公论的武器,吞吐曲折的文字,行私利己,使无刀无笔的弱者不得喘息。倘使我没有这笔,也就是被欺侮到赴诉无门的一个字;我觉悟了,所以要常用,尤其是用于使麒麟皮下露出马脚。”读懂了先生的这段话,也就了解了先生所处的背景,也就懂得了先生的语言,明白了鲁迅先生为什么使对手那么痛恨,进而光辉与伟大的了。

现在呢,极度浮躁的物欲尘世,比比皆是的“嘴脸”张扬,而像鲁迅先生那样的“骂人”者,是多了呢?抑或是少了呢?

2、玲

又是一年夏风起。

仲夏,我和妻子回乡下老家,在小站桥头,邂逅同学玲。玲,乍看上去,老太婆一个;再看一眼,还是满脸皱褶;第三眼仔细端详,昔日那个白皙皮肤、水灵灵大眼睛的女孩子的模样,才朦胧中出现。彼时里,妻赶着跟玲说话,我站在一侧,心中不由得一阵内疚和伤感。

读高中的时候,我与玲同窗,玲属于那种早熟的女孩,齐耳的短发,隆起的胸脯,红扑扑的脸膛上镶嵌着扑闪闪一对大眼睛。尽管昔日的生活并不富足,但她生发的白皙而丰满,走路抬着脸,总是挂着一种满足而幸福的笑。那个时期,高考制度刚刚恢复没几年,学业紧张,男女同学之间也极少说话,更没有什么往来了。玲却很大方、很开朗,我们课桌相距并不太近,她却时常在自习课上或课外,旁若无人地拿着纸笔走过数列课桌,伫立在我的身旁,向我讨教课题。她的腹部的一侧,触及着我的左臂,微微起伏间,有一种暖暖的痒意和兰香扑来。开始的时候,倒是我这个小男人心下紧张,唯恐同学们说三道四,有了那么几次之后,见玲心态沉稳,不觉间放下心神。

玲是爱说爱笑的那种活泼型女孩,同班有一位我的堂哥,比我们同龄人年纪偏大,脾性温和,使人很容易生发亲近之感,所以玲经常与他说笑。有一次一块回家拿干粮,堂哥忽然提起玲来,说玲有一天问他说,你弟弟怎么不像你呀,整天绷着个脸什么似的,也不敢和他说句玩笑,如果换成你就好了。

堂哥说这话时拿眼瞅着我,他那略有驼背的上身斜转过来。我一时不明白就里,堂哥就说,我看呀,八成是对你有了那么点意思了。

我笑了笑,并没多大放在心上,但自此以后,我还是留了点心神。

玲还是一切照旧,课堂上问我问题,课外相遇微微笑着向我点头,只是在我跟前从未像对其他男生那样无拘束说笑,但也看不出又有另外的深意和不同。

事实上那个时期,青春萌动的我,内心深处同样渴望着有一份异性的爱慕,特别是在人去房空,教室里仅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还是有所期盼、有所盼望她能对我说些题外的什么话语,但那个时刻里,她却并没有走近我的身边来,更不曾向我表示过什么。如此几次之后,我自责我的自作多情,再加上课业紧张,心有压力,那种考上学就跳出农家门的思想时时萦系在脑,且升学彼时里也是唯一一条我们农家子弟的出路所在,所以我哪敢轻言懈怠?更不敢滋生非分之想了。像我这样的男孩子,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泯灭、抹杀了多少美好的男欢女爱之情。因而,在玲前来讨教问题,一次又一次触及我的胳膊或身体时候,尽管有时我蓦然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心房咚咚撞击得那么厉害,我还是很快抑止住了那种激情,平息了心存的那种对异性的神秘又美妙的憧憬和情愫。多次自我压抑之后,我变得静如止水,那些现在看来多么纯美的东西,在我眼里,却丝毫没有了色彩。直到有一天暮色里,她再一次轻轻向我走来。

那是个夏日的黄昏,飔风阵阵。马上就要毕业高考了,暮色中我坐于校园传达室门前的一条长凳上,传达室里没人,我在替门卫临时守户。玲悄无声息地走来,神色有些异样,她一改昔日的大方与爽快,脸面竟然赤红赤红的,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她瞅了瞅屋内,然后倚在门框上,那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彼时里,玲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吐出一句话来,她说:“啊,你,你自个儿在这里?”我回答了她。玲翕动了嘴唇,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出口,拘束又快步地走过来,将一张折叠的长纸条急促塞入我的手心,然后呼出一口长气,迅捷地背过身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花木丛中的小径尽头……

那封信,我当即拆开看了。我在越来越重的暮色中的长凳上,坐了很久很久。晚风撩拨着我的头发,也撩拨着我纷乱的思绪……但我并没有给她任何音信,一直到我人到不惑的今天。

那时的我很茫然,高考在即,我有一种上战场不知生死的壮烈之感,那种豪气,使我觉得神圣,神圣之中的人是很容易忽视别人的感受的,哪怕那个人是个柔情似水的漂亮女孩子。

当我走出考场,带着满身的轻松,我才想到了那封信,但我依然处在犹豫之中;当我真正意识到自己不能忍心伤害一个女孩时,我去找玲,她却已经离校走了。

我很是惆怅自责了我自己,在寂静的校园后的河畔,我往复复往复。夕阳红红得像个灯笼挂在那里,落日下,升腾起一种似烟似雾的暮霭;远处河畔,一个小童牵了牧牛沿溪水走向远处;近处,头顶掠过三五只鸟雀,喳喳叫着,又向远方的树林急速投去。我怅惘了一阵,自责一阵,又自我宽慰一阵,久之,不觉释然:我想,这样也好,倘若我真的这时再见到玲,此刻里,我又能向她表述什么,又怎样向她述说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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