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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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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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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岳父母

岳母

母亲和岳母都是娘亲,母亲年长些,爱说;岳母小两岁,喜静;一个姓周,一个董姓,名都曰:桂珍。这是缘分所至,且脾气互补暗合;母亲是亲生,说我话就多,没咸道淡地说,说过了也就忘了,岳母隔半层皮,跟我说话就稍做讲究,但对我都是疼爱有加。更有趣的是,两位老娘虽身居异地,性格迥异,但都对我叮嘱了一句相同的话,且一字不差:“少喝点酒,少熬夜看书。”这当然是在我罹病之后。

这不,黄昏里,岳母娘又从隔河省城打来电话,说,昨天家里怎么没人呢?没什么事情吧?在询问了我的病情之后,末了又说:“以后千万记住不要再喝酒了,千万不要半夜三更的看书了!”那口气似乎我是泡入了酒缸里,栽进了书篓里。她老在电话那端唠叨说,我在这边就偷喜,世上哪有比这对你知热知冷知爱知疼知牵知挂而贵重的呢?一种巨大的祥和温馨又一次严严实实包裹了我的身心,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上,完完全全沉浸在无比欢欣的幸福中。虽然我知道,她老人家是因为疼爱女儿而牵爱于我的,我却甘愿做这个零头,我不但没有一丝的妒意,反而对妻子更加增添了一层仰慕和爱意,这表明妻子在她的母亲眼里心里,是一个贴心的人儿。俗语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妻子是小棉袄了,我自然就是袄襟上那几颗纽扣了吧。

娘疼儿女这一点也不假,岳母对儿女的疼爱,事无巨细。丈母娘相女婿,自古传之。我与妻谈恋爱那阵儿,也没能逃过这一“劫”,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妻拎了我战战兢兢回家见岳母,路上早就把我教调好了,说:甭管老娘什么脸色子,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喊娘。我虽然熟记了,但心底还是惶惶打小鼓。迈进大门去,院子里有几只猪崽唔儿唔儿地跑出来,我慌得一脚踩在了猪身上,刚喊出嘴的“娘”,半截里就给噎了回去,笑得妻子前仰后合的肚子疼。岳母事后对妻说,人还算老实,就是有些呆,毛手毛脚的,小家子气!这还不主要,关键是家在黄河滩湾,十年五淹,风沙连天。岳母没相中!妻就跟娘拧,说:找女婿是看人,不是相宅子!再说都在外面工作,又不回家住一辈子!为此娘俩还闹了别扭。虽然倚仗妻撑腰,但我也不敢造次。妻说强攻不行就来智取,让我想主意。我心焦把滚地睡不着觉,娘知道了就哈哈笑了说:傻儿子哎,大闺女还不有的是,哪能一棵树上就吊死呢?赶明儿我托你大姨说个城里的。我就说死说活只摇头。娘看我真的死心眼了,就又反过来帮我出主意,说:眼看就要晌麦了,她家不是男儿不在家嘛,你就过去忙活忙活吧,说不定就有活泛呢。果真,那天我在单位请了假,和妻一起回她家割麦子,白天干一整天,晚间再回我家来安歇。这样开始岳母还是爱答不理的,可是饭菜却慢慢丰盛起来。妻子就偷偷跟我说:有门儿,沉住些气,你就干你的。我就傻乎乎只是每日干活不说话。第五天黄昏里,天陡然下起了大雨来,等我盖严了麦场,人也淋成了落汤鸡,晚间忽冷忽热病猪似的抖,妻子见状汪汪着眼泪就要哭。岳母娘走上来瞅瞅炕铺上的我,又瞧瞧她女儿,唉叹了一声说:“你呀,我的好闺女!”一手指杵在了妻子的脑门上。然后就冒雨请了村医来,先量温度后打针,等管大夫吃罢了饭,问病人怎么样呀?大夫说没大碍,年轻力壮的,明日就会退烧的。医生问:大嫂子,小伙子是哪方的亲戚呀?岳母娘撅撅嘴,又努努嘴,说:“你侄女,小芳家”。听了这句话,妻娇羞地叫了声娘,我却乐得差点从炕上蹦起来!

娶妻之后,我们在城里有了个窝,不久又添了个五斤二两的乳臭儿子,虽然家境尚不富裕,但两口儿妻恩夫爱,小日子过得滋滋味味快快乐乐。岳母娘每年都来我们小家住些日子,我待她视为亲母,想着法儿让她吃好,惹她高兴。不觉间我竟然成了她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好女婿了。当然,岳母视我也为己出,夏秋从乡下不断地捎来小米红枣,冬天给我赶做棉衣。多少年后,岳母跟随儿子到省城居住了,竟把她最小的女儿打发到我这里来读书,对我无比依赖和信任。

逢年过节,岳母过生日,我不到场不成席。岳母总是在好几天里就打电话来叮嘱我们必须到,如果我缺席,虽然事先电话请了安,她也总是念叨说:小李子怎么没来呀,是真忙了,还是病了呀?妻子就讪笑她偏偏了个心眼子,可岳母却依然。岳母娘来我家小住的日子,我外出应酬,也少不了喝酒,她就晚间陪妻子客厅坐了,一直到我归来。常常是看着看着电视在沙发上打盹了,妻喊她先去歇息,岳母此时却又来的精神,掂掂这个暖瓶,又看看那个盆子,是否备足了热水,等我来洗脸喝水。我脱下的带酒气烟味的衣服,一转眼就给洗出来了,吓得我和妻来不及洗了就藏到旮旯里去。我在家的时候,就陪了岳母娘说话拉家常,听她说些她们村里街坊邻里的故事。妻就窃笑,私下里问我:母亲说的这些你都知道吗?我说一点也不知道!妻就疑惑的瞪着我,说:“不知道呀,那你还听得津津有味哩?我以为你比我都能呢!”我涎了脸说,老人了嘛,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夜里我常常彻夜的看书写字,时常是岳母睡醒一觉,推门看看我还坐在书房里,有时就给我倒杯水,说,快睡吧,哪有那么多的字要写呀!不是还有明儿里吗?

岳母疼孩子,死活里的疼。孩他舅那年大学毕业分配到胶东,整年家没空回来,岳母便牵挂的整夜整夜坐在被窝里不睡觉。有一年的寒冬,竟然吵着一个人偷偷搭车又转车下了胶东;还有一次,她挂念儿子一个人吃不好穿不暖,一个冬天里下来,竟然胃吐血三次,住进医院输了血才抢救过来。为此,做儿子十分担惊受怕,费了好几年的劲才调到省城来,赶快把老人接进了城。但岳母清闲不住,洗衣做饭,赶集上店,任你谁说也不行。我儿子小那阵儿,她来看外孙,也是那种撕心裂肺地疼,许多事根本不让我们两口子插手。有一次她推小铁车带孩子街口玩耍,顽劣小儿趁其不备猛地从车子上蹿跌下来,小脸戗破一层皮,岳母娘匍匐在地抱了外孙,儿子哭,她也哭,儿子哭得满头大汗,她也紧张的满头大汗。我赶来的时候,岳母娘正把着儿子小腿要撒尿,说摔着的小孩尿尿了就不会吓走了魂。我们劝说了很久,她还是坚持她的,最终等到孩子尿了尿才行。

如今,我的岳母娘大把年纪了,眼睛因白内障不能视清物什,腿脚也不再利落,早已不能像昔日那样往来走动。但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些,从没当着我们的面说起过自己的身体的不适,而疼爱牵挂我们这些已经早已不是当年了的孩子却依然如故。这不,我病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来询问我的病情,一再催促我到省城 看看,尽管我病没什么大恙。妻子时常说:天下母亲的心眼是针鼻做的!我却体会到了一颗伟大、无私、博爱的心!这份天下至诚至爱至纯至厚的爱心,温暖着我们的生活,绚烂着我们生活的天空,是我们做子女的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珍贵财富!我想起了一句古话:“母仪天下!”这句话,母亲啊,您们是当之无愧的!

这就是我的岳母,她是我妻子的生母,也是我的娘亲!她一生没进过学堂,是中国土地上最普通平凡的一个,然而又是最光辉伟大的一位母亲!

壬寅年除月初三日,因新冠病毒,岳母不幸染疴去世,享年90岁;是为祭奠!

岳父

“岳父”!写下这两个字迹,已然于我书房电脑桌面上,挂满了四年。我从不认为,这只是简单寻常的两个汉字,而感觉是沉甸甸厚重的一个人,远远地喊我一声,遂健步向我走来:一副清瘦的脸膛,身着灰色“毛式”衣装,一顶藏青色帽子,挺直的腰板,披一件湛蓝色大氅。就和我42年前见到的您,一模一样。

初识岳父,还是上个世纪的1981年。正月初二一大早,蹬车出门。走了一村,又过一店,我来到岳父您家的门前。当时的我,正热恋着您家的二女儿,这些您都不曾知道。正当我环顾左右,一眼瞥见深巷口的北端,大步转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您。只是您当时并没意识到,您眼前的这个人,成了您日后36年生命中的女婿,您也定格为他永远的岳父。

岳父,当年的您55岁,身体康健,上年底刚于从业的供销社退休回家。其时我和您女儿的婚姻,也经历了些许波折,主要源于我那个黄河滩头的家。我真诚的感谢您女儿的坚持,更感激岳父您的掌舵!也许是前世注定,也许是今生有缘,我初次踏入您家大门,就得到了您的欣然接纳。

岳父,您家男丁少,大儿子过继给了大伯,唯一的一个跟着您的儿子,毕业去了胶东。儿子添了小女之后,岳母撇家舍业前去照看,滞留下您和尚在读小学的小女儿在家过活。婚前婚后的那些年,您二女儿挂着您,农忙收种时节,我们一同或者我单独来您家帮锄。我们一起到村南大田播种棉籽,村西地里掰运棒子,村北自留田收割小麦。中晌一个篮筐盛了鸭蛋白馍开水,坐在地头一起吃。有一次暮色里我走进您家大门,院中黑黢黢朦胧胧,猪圈的猪仔饿得嗷嗷嚎叫。我张口喊您数声,黯淡天光中,是您的小女儿从灶火屋里走来,手里紧攥着一把柴火。见我喊一声哥,说您在“坡”里还没回家。

岳父,您还记得吗?那一年割麦,一连4、5天的抢收抢运抢打,白天收割运输,晚上扯个灯泡西场院里人工铡麦,手扬铡起,刀刃铮亮反光,山堆似的成捆麦个瞬间梢头截断。那时的我自恃年轻,抢争着掌铡,终于在第五天上累倒。您心疼的不行,爱和焦虑写满了脸膛,放下农活,又是给我请大夫拿药,又是给我做好吃的,走过来走过去,一会瞅瞅我,一会摸摸我的额头。岳父,在我拥有您的这36年里,您全身心的待我。婚后头些年,工资少,尤其是生了儿子后,日子过得格外紧巴。您每次里来家看外孙,见我家碗里无肉,桌上无畜(鸡蛋),总是默不作声一个人走上街头集市,割肉买蛋,补贴我们家用,临走还断不了枕头底下放上10元20元钱。您身为人父,记挂着所有的儿女,有一次大集上为身居农村且患病的大女儿买鞋,意外被小偷掏包,您疼惜的饭不能下咽。更让我感动的是,您看您的女婿大冬天没有穿棉裤,竟一个人逛了一上午街,给他买来了一条崭新的绒裤,尽管您手头并不宽裕。

岳父,36年里,每次相聚,您总是笑吟吟望着我们说话,似乎对您的女婿我格外恩宠。您女儿的姑表哥就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说每次有意无意提到我这女婿,您脸上都是一副幸福知足的笑意。岳父,岳父,36年里,我从您身上,体会到的是深深父爱,而您的女婿又为您做过什么呢?!唯一的一次您“求”我,也是为了孤独的小女儿。初中小妹考录到离家较远的崔桥中学去读,您和我商议能否托人调剂到离家不足二里的赵官镇中学里来。您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样子,让我睹着心疼心碎,您是唯恐您的女婿他为难的啊!及之后来几年,为生活所计,您和岳母迁居甫调济南儿子的住处。小妹儿自己提出随我们城里读书。毕竟济南与我们分属不同的隶属啊,且隔条黄河,在讲究户口地域的年代,读书、就业均不方便。这尽管是小妹她自己的选择,其中也隐匿着岳父对我的巨大信任!岳父,您的女婿他是满带着岳父您的厚望,满带着对您的爱戴,满带着您的无声嘱托和信任,关心爱护着小妹,一起生活了整整六年,直到她毕业、直到她工作,直到她结婚生子,走出我们家大门。

岳父迁居儿子家之后,两位老人一刻也闲不住:岳父赶集上店,买菜觌面,蒸馍做饭,岳母在家照顾孙女、洗洗涮涮。其时的儿子儿媳,事业上很忙,又都是工作狂,小孙女一直偎依爷爷奶奶,绕膝长大。

随着岳父年事的逐渐增高,儿女们提出来每年要给他过过生日,岳父颔首同意了。其实岳父并不真正在乎过不过生日,他在乎的这只是一个题目和藉口,他的心愿是藉此和他的孙男嫡女们照个面,一大家子人团聚团聚,图的就是一个“全换”。而每当生日之时,便是岳父的“劳累”之日。岳父总是起早把物什准备停当,看我们到了,岳父母一起下厨,儿女们帮忙都不行。一阵锅碗勺盆叮叮当当,一大桌子饭菜赫然呈上,菜菜汤汤,热热乎乎,人声笑语。当众人轮番举杯向岳父祝寿,岳父竟然幸福赧然的像个孩子。

岳父,您是烈士的后代,您父亲孔凡琴是抗日英雄,敌后武工队长,被捕后遭重刑拷打,被敌人凌迟处死。您虽没像父亲那样救国救民、战场杀敌,但您也没有一丁点辱没您的家族,您一生没有打着烈士的旗号,向国家伸一次手张一次口。岳父,您一生洁身自好,就像一块石灰石,焚烧着自己,清白着世界。很多年后,因办理您的离休,我翻看过您的档案。一条一缕,记载着您清清楚楚的生活轨迹。您从十几岁离家外出,大半生颠簸流离,却始终坚守着清白做人的底线。如果非要硬性攫取污点的话,如果这也算得上污点的话,那就是您档案上记载着,您在“狠批私字一闪念”时期,您自己的自我对照深挖材料中,揭批自己挨饿慌乱年代,曾挪用过集体二两粮票,尽管后来您补齐了,但您仍然痛心疾首。翻看着厚如字典的卷档,我默然垂首,肃然起敬。

岳父的一生,无烟少酒;从不口舌,亦从不与人争长短论是非;无疾无患,心态淡然。年幼时因涉抗属房屋被焚,流离失所,为避捕躲柴垛,险些被刺刀捅伤;长大后历兵燹、灾荒、饥饿、瘟疫;经历各种运动,潮起潮落,依然故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晚年的岳父,儿女孝顺,生活平静。尽管岳父一生并不富有,但岳父对钱财的态度极其平淡。我娶他家二女儿时,他女儿一身旧衣迈入我家门槛,岳父家没要我一分钱,倒是我家累背了他很多。结婚10年后我才打家具,其中一挂木,还是岳父院子里栽植的桐树。36年间,我与妻难免磕磕绊绊,但岳父从没对我有半句轻言,甚或连提及都不提。我亲耳“窃”听到他对岳母说,夫妻之间,没有绝对的孰是孰非。岳父,您疼爱儿女并不偏袒,您对人对事宽宏大度,您的这种品德与行为,令我震撼、景仰,也窥见了我自己的渺小与龌龊。

人至晚年后,岳父人也更随和也更寻常,粗衣淡饭,自足为乐。五冬六夏基本无午睡习惯,亦无头疼脑热吃药打针之说。一生与人多索取少,就是到他临终住院,也不过只有两天。期间都是自己上厕所。

己亥年正月初二日,我去看望老人,谁会想到,这竟成了我与岳父的最后永诀?!寻常,岳父总能陪我们围坐着说话,脸上挂满笑容。但我发现,这次岳父说话极少,笑容也有些僵硬,且坐一会儿就起身卧室休息一会。中饭用餐,岳父吃的极少,我给老人满酒,他挥手拒绝。傍晚往回返的路上,我对妻说出了我的顾虑,,并再三嘱咐妻日后常来看看。

嗟哉!天乎哉!

我宁愿我的预感大错特错,但,还是,天不佑我!

就在我最后见到岳父的第四天,正月初六日,新年的余温尚未褪烬,妻子忽然接到电话,岳父住进医院。又两日,正月初八日晨九时,岳父遽然高烧不退,继而呼吸衰竭。岳父!您就这样疾蹙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是日,天降大雪。翌日雪霁,瑞光普照。岳父一生自勉,生前清白磊落,死后亦惠及身后的子孙,脚下的土地。

岳父的葬礼在老家举行。当暮鼓捶响,纸幡启动,我面对灵柩长跪。遽然就忆起38年前,那个身着毛式灰装、外披大氅,第一个接纳我的人就这样离开我走了,顿感生命段呈现出了巨大空白,就似一条长长的隧道,陡然熄灭了大半截路程的灯光!岳父,岳父,我失去的,您都带走了。

……

转眼4年过去了,岳父,您就这样静静的,挂在我书房电脑桌面上。每天每天,我打开电脑,彼此就有述说不尽的话语。岳父,倘若上苍真的眷顾体恤我们翁婿之情,来世定当与您续接这不尽的亲情之缘。

岳父,孔祥起,山东省齐河县赵官镇大徐村人,生于丙寅年孟冬,卒于己亥年正月初八日。享年9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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