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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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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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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信的日子

盼信的日子,那个难受,就像只发情的猫子,抓耳挠腮,不是个滋味;说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为过;茶饭不思,夜不成眠,过去小姐害单相思,大抵就是这个样子。这种时候,邮差果真就变了“爷”,成了上帝。大老远的骑车子过来,恨不得扑上去立马把他的邮包撕开,又是烟、又是茶,那种殷勤的笑,自然是少不了的。

可是,毕竟并不是人人都能见到邮差的。有段日子,我住乡下,那时的信件,都是隔一两天,由邮差送往邻村的中心学校,再由中心学校捎往我们村的小学,转好几转才到收信人的手中,连个邮差的鬼影子都捕不到。我那时高中毕业,看上了一位女同窗,一起读书时半遮半掩,再加上学业紧张,倒也没感觉出什么,一旦毕业回家,那种刻骨的相思,倍受煎熬。我们两村相距并不太近,就是近也没什么办法,唐突冒昧更怕把事情弄糟,谁知道人家心里是怎的个想法?所以,最好的传媒还是——信件。

于是,我就写信。“明月夜”,“小轩窗”;“夜黑风高”,“一盏油灯如豆”。信,千写、万写;措词,挑拣、拣挑。既怕自己孟浪,又担心人家蒙昧,煞费心血,“熬了白头”。等到最终感觉满意了吧,躺下,又起来开封看看。终于睡去,第二日却一大早醒来,诓谎外出,急匆匆赶往20里外的小镇,把皱皱巴巴信件从口袋里扯出,再看看,犹犹豫豫塞进那脱落绿皮的邮筒,末了,回头再确认。后又担心那邮局的人取不取,及时不及时。其实,走到寄信小镇,离那位女同学的村庄已经没几里地了,“咫尺天涯”,却不能想见。内心悲苦,可想而知,但苦中香甜。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信了。日子显得是那样的漫长。一天一天,一日一日,路途漫漫,遥遥无期。那日子倘若唐人李贺携书骑驴,也一准到北京打个来回。等信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日子,最漫长的日子,也是心里没抓没挠的日子。我不知道过去兵燹年代人们是如何的心情心思,但那滋味一定也不好受,要么就有杜工部的这样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呢?就想那《西厢记》里的张生与崔莺莺。唉!要是有那个牵线引针的丫鬟子红娘就好了。这样,一等就是十多天,一天走一里路也早到她家了!于是,我就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信件出了差错?是没送到?抑或是落入其父母或哥姐之手藏匿起来了?还是人家压根就没那心思,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作多情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样想着,不觉中忽忽十数日。忽又一日中午,我正半睡半醒卧于“床榻”,就听大门外有人高喊我的名字,开始还以为人在梦里,一骨碌爬起,揉揉眼睛,方觉不是梦境,原来是一邻家小儿前来送信。遂大喜过望,抱起那秃头小儿嗷嗷嗷转着圈儿连连嚎叫,直把母亲惊吓……

后来我读到梁实秋先生的文章,梁先生说他最怕别人按他家的门铃,“尤其是送信的人,常常是迫不及待,按起门铃如鸣警报,一声比一声急。”可惜,那时我们家茅房柴扉尚未安装这种“警报”的门铃,我倒是巴不得邮差天天来按我们家门铃的,倘若就是那时真的安装上了,又有哪位邮差来光顾呢?

在外地求学期间,同学们一有时间都忙着给亲人写信,课间操刚过,呼啦一下涌向传达室索看信件,领到书信的眉飞色舞,倘若那个同学长时间看不到家信,整天神情忧郁恍惚。我寝室上铺有位瘦小的同学,胶东农村来的,口语带着“咝”音,把喝水说做“哈水”,倒水说做“压水”。差不多每晚蹲在铺上给家里写信,那一脸的幸福样。我问他想家么?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有班里的一个同学,沂蒙山区的,大高个子,高鼻梁,一头浓而卷黑发,极像个外国人。他每次读到家信都哭,我开始以为他家发生什么不幸了,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有一次他给我看他写的一首诗,我现在记住了其中的两句:“仍是四月浓春季,梧桐默默风雨中。”他对我说,他就兄弟俩,下个月他哥哥就要结婚了。我问他高兴吗?他表示说不上高兴不高兴。我这位同学现在是某公司集团董事长、总经理,2005年秋专程来看我,当我们言谈酒菜尽兴之时,他方告知我坐于其身旁的那位看上去甚是年轻的妇人就是他的妻子。我不觉吟哦出了那两句诗,我的这位同学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却紧紧拥抱了我,他说:“真没想到,你,你还记得它!”我倏地看到,在他眼镜后面,竟有泪花闪动……

现在好了,电话、手机、传真、视频,什么现代化的通讯工具都有,人足不出户,信息可迅至千里万里,哪里还盼得什么邮差不邮差呢?就是每日里邮差准确无误地来送报纸,也都是塞进楼下的绿报箱里,而且现在的人都“现实”了,男女有话面对面直截了当,行也好,不行拉倒,哪有那个时候的卿卿我我,“尤抱琵琶半遮面”呢?就是谈情说爱,谁还需要写信?

但我,还是怀想那些盼信的日子。“盼”,是一种等待,一种渴望,甚或一种煎熬。那种迫切、美好而又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的的复杂心境,是现代人所永难体味和永远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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