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象棋

中国人有很多伟大发明，就中国象棋而言，可说世界仅有，独步天下；而能者之众，迷者之痴，大概足球迷们也望尘莫及。

一付棋盘“楚河汉界”，兵、马、车、炮、将、相、士，32颗黑红子，竟让人神魂颠倒，失魂落魄。修车的、掌鞋的，卖彩票的，看大门的，胡同口磨豆浆的，炸油条的，市场上卖豆芽的，街上散步的，背着包外地来出发的，穿制服的，念书的，演戏的……拿出一个没有不会的；广场上，巷子口，路灯下，马路牙子旁，天井中，客厅里，桌子上，空地面处，随便一个地方，便杀将起来，恰似没有硝烟的战场。会来的不会来的都来，吃饭的不吃饭的都看；下班的不回家，回家的又出来，这里一堆，那儿一撮；下棋的蹲着，看棋的伸长脖子站着；往往两人对弈，观者一群；鏖战犹酣，观者两派，气氛紧张，比比划划，这个说这样走，那个说那样下，下棋人不知所云，观棋者争得面红耳赤，口吐白沫，似乎还没气消，末了还说，真是臭棋篓子一个！

冯氏，大把年纪，嗜好象棋，却棋艺不佳，道行不深。桌子上常年摆了棋盘，有人来访，三五句后，便手心痒痒，扯了过去就下将开来。刚开始，来客儒雅风度，让过冯氏一盘，冯氏便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又倒水，又递烟，等到两人重新来过，客人开始不让，连连下出重手，一路过关斩将，冯氏压力剧增，头顶开始冒汗，棋路方寸大乱，良思不得破解，终于败下阵来。如此几个回合，冯氏开始浮躁，便拿出了他的绝招，说：“我们来快棋的，落子为定，不能悔棋。”遂啪、啪、啪，车、马、炮一路强攻，对方稍一思索，便不住催促“快、快、快”，“这样的棋子，你就不会对付？”弄得对方没心情考虑，稍有不慎，一子走错，冯氏立马高高举起“马”来，啪的一声，把手重重摁在对方的“车”上，一下给吃掉了，嘴里乐呵呵地哼着小曲，还连连说不能悔棋。对方吃其一子，他便瞪起眼珠，说，你怎么能吃我的大“炮”，你的马绊着腿，你的象隔着眼哩，或者说，那是我下的棋吗，是别人说了我才下的，能算我下的吗？他这么一说，对方也就鼻子气斜了，嘴巴气歪了，心神也乱了，棋也输了，冯氏也乐坏了。

我还识得一棋痴，不仅痴爱下棋，而且心生棋魇。和其对弈，你可要小心，如是你输多赢少，倒也罢了，假若你赢多输少，你就会没安生日子过。那年和他初遇，是个中午，你来我往杀得难分难解，最终我小胜一局。旁人就说，算了吧，都过吃饭时间，我就合棋走人，棋痴却是不干，非要缠着再来，最后竟然挡在门口，扯了我的衣衫，硬生生拽到桌前。

此时我也来了火气，憋足了劲头，鏖战三盘，我赢两局，棋痴仅胜一盘。我说走吧，可他仍然磨磨蹭蹭，恳求说中午他掏钱请客，只要我跟他再决战一局，看到他那痴痴癫癫的样子，我不得不重新坐下，心有旁骛，随意下子，让其赢了这盘。没有想到，过半晌他又推门进来，说是我还赢他两盘，问我再来，我说我手头正忙，他说明天再做不迟，我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他说他就坐在这里等我。坐于我的对面，他又说起中午下棋，说哪盘哪盘他不该走哪个子了，哪个哪个子是他一时疏忽，才走错的。

我慢慢做着手中的事情，也不搭他的话茬，一会就到了掌灯时分，我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家还有事情，他犹犹豫豫了半天，说是你有什么急事，要不要和你一块办去，办完了我们再来。他见我态度坚决，极不情愿站起，走出房门外了，却又倒回来，神秘兮兮地说，明日就是礼拜，你家可有象棋，没有我给带盘新的，我到你家下去。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径直推门去了。

事情就这样过去，我以为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谁知第二天一早，他就前来我家敲门；腋下夹一棋盒，进门就说是新买的棋盘，埋怨昨日棋盘过于模糊，今天可以无忧高枕。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哭笑不得，遂说棋痴我怕了你还不行吗，他却茫然不悦，说你怕我什么？你还赢着我棋两盘，我这就和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