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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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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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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有条小路

在这座小城的西部,有一道河流,河水夏季暴涨,冬日水线成冰。我患病之后,常常在河东岸芊绵林中散步,排解疾病给我带来的压抑和郁气。

那是一片笔挺的白杨林,林间有一条发白的小路,经过了千万只脚的踩踏,光光秃秃,寸草不生,但林地却草木葳蕤,春秋里开着一片片色泽各异的花朵。

我沿了小路,逶迤着走向林荫深处,一直到没有路了,又踏出一条路来,走到河边一棵粗大的白杨树下坐定,有意无意间观那北去的河水,河水中的浮藻,还有忽忽悠悠你来我去的小鱼;有时我也抬头望天,沿着树干望上去,十几丈高的树叉上有个鸟巢,一对长尾巴鸟夫妻居住在此,时常喳喳叫着,悠闲地甩动着尾巴和羽毛,嬉闹一阵过后,双双斜斜地飞离而去。

树枝的上方是深邃蔚蓝的天空,蓝天被枝蔓分割成一条一缕、圆圆块块。正午的阳光从枝叶缝隙处泄下,草地间斑斑点点,一片碎黄,这时就有翩跹的彩蝶起舞而来,扑扑闪闪在我身旁掠过。若是夏秋里,林中的蝉鸣哄然一片,像千军万马行过;冬日里,一切却沉寂了下去,白杨树落尽了叶子,阳光可以直射进无际的林海,人惬意地躺在松软厚实的枯草叶上,双手扣在眼帘上,或枕在后脑下,静听来自天上地下的籁籁之声,掺杂人的心跳,一起颤动。

这是一片美丽安谧的净土,没有尘世间喧嚣和讹诈,我常常来此神游,放松我苍凉的灵魂和将要干枯躯体。一天,一天……

忽然有一日,我发现在那棵蔚然的白杨树下,端坐了一位穿红裙装的女人,背对了来路,身旁一只白色的长毛小狗在跳跃嬉戏。

主人对我的到来似乎浑然不觉,倒是那短嘴塌鼻小狗汪汪有声,似对我抗议,又像表示欢迎,瞪了两只圆圆的眸子看我,摇摆了绒绒的尾巴,少顷就隐没在草层中捕捉蝴蝶去了。那女人并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出声,我只能望到她那匀称的肩背,白皙的颈项,还有绾起的发髻。

多少天来独我一个人来往去,已经习惯熟识了这里的一切,如今有人闯进了我的领域,我感到内心有些拂意不悦。我轻轻咳嗽几声,望着那红衣女人背项,猜度着她的来意,难道她也和我一样,是身体的不适,抑或是还有别的什么……

想来思去,我最终还是释然了,我记起了《聊斋》故事上的狐仙,就想在这美丽寂静的林荫间,有这样一位靓丽的女人为伴,岂不平添无限的韵味吗?我遂安然了下来,便走到河边沿的一块小石头上坐了下来,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好久,我觑了那女人一眼,发现她俏丽的脸上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我,一直到她立起身来召唤小狗离去,都是那样出神望着流水小河。那小狗却随了主人的脚步,一会前一会后地欢快跑动,那脖子上的铃铛当当响着,火红的流苏摇来摆去,须臾,一红一白的影子,就消失在林荫小道的深处。

从此以后,那女人差不多每日里到林中来坐,有时晌午我要回了,她依然在那里坐着,有时早早回去,但下午却总是在黄昏里离去。

时间久了,对我常常轻轻一哂。她的笑如同她本人一样嫣然,但在她的眉宇间似有一层说不出来的阴郁。女人面色苍白,身体消瘦,五官棱角分明,左眼眉心处有颗不大的痣。我本生性木讷,平时和同事也少言寡语,何况面对这样一位娉娉婷婷的女人!所以,她不说,我也不问,我们只是见面彼此点点头,或报之轻微一笑。终于,还是女人先打破了这种沉寂中的默契。

那是一个早晨,女人先到,一身洁白套裙,看上去神采奕奕。她坐在那里,问我做什么工作,为何常常到这里来?其实,这也是我想要问她的问题,我说了我的情况,但我始终没有问她,女人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这样一直到有一天她黄昏里离去,再也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她姓氏名谁,家在哪里?

那是两个月后的一个黄昏,夕阳把林木涂抹上一层俏丽的玫瑰色彩。远处,群群的鸟雀叽叽喳喳扑向树林,河水中的小鱼欢快地撒着欢儿,林子四周一派祥和静谧。女人立起长身,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缓缓扭过头来,又冲我淡然一笑,她说:“今后你还来这里吗?”我说:是,只要我有时间。女人又是浅浅一笑,她说她要回家了,就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也许,也许……往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回身走了,甚至连她最心爱的白狗都没来得及召唤一声,我却分明看到她细长的眉毛下,眼帘中似有泪花闪动了一下,又一下……

第二天,她没有来;第十天,她没有来;第二十一天,她依然没有来……

我每天凝望着她坐过的那块方石,竟然她的一颦一举,甚或她眉头蹙紧的样子都那样清晰起来,随即又倏尔消失,先前的一切仿若梦幻一般的不曾有过,我曾做过千万样的猜测:是她患病了?搬家了,还是迁移到了另外一座城市?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抑或她根本就不曾有过,或是一位美丽的狐仙,或是林间的一朵精灵落红?!

我不禁怅然若失起来,我有时就恨我自己,何必如此牵挂于她,非亲非故又素昧平生!我想起了1990年秋日我第一次去北京,在前门附近寻找旅社未果,六神无主地累了闲坐时,碰到一位时尚女人,当时她正牵了小儿游玩,她是那么热情的宽慰我指点我帮助于我,使我感受到了来自首都大都市那份浓浓人间温情。

不知怎的,十多年过去了,我对她的记忆还是那样的犹新,甚或我闲来无事在街面上散步,还时不时地就想起她来,心中感恩着她,祝福着她……现在,我却又无端地记挂起这位女人来,我怀疑我是否真的有病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着。转眼间到了深秋,林木上的叶子在飔风中一片片飘落,小河的水流变细变白。我是在做了全身的检查后,隔了几天又踏进这片树林的,踏上熟识的小路,我有些惘然的感觉,长期的疾病未愈,加重了我的思想负荷,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抑郁起来,我站在那棵巍峨树下,望那浅白的河水出神,思绪漫无边际。

陡然,一串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从远处传递过来,是那么的久违而熟识,难道是她回来了?我不觉内心激荡起来!我甚或一点儿也没想,竟然不顾了矜持,转过身来匆匆迎了上去。可是,曲弯的小路上,哪里是她的影子,只有那只短腿小狗,脏兮兮地、寻寻觅觅而来,脖项间的流苏已经成了黑色,望见我汪汪哀鸣了三声。

那天,我和小狗待到夕阳落山,其间,我喂狗香肠,它不搭理,喂矿泉水,也不喝,就那样一动不动趴在主人先前坐过的那块方石的右侧,一直到黑黢黢天了,它才犹犹豫豫而去。

第二日,它却早我而来,不吃不喝一天,又是黄昏后离去。

第三日黎明下起大雨,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我焦躁的在厅室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心里记挂着那头莫名的小狗,几次拿起雨伞就要下楼去了,但都被妻子强行劝阻。

第四日清早,雨点疏了,我不顾一切跌跌撞撞而去,小路上泥里水里,枯叶衰草在凉风中凄泣,我呼唤着白毛小狗,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没有听到那铜铃的叮当之声。我想,也许它也知道下雨而没有来吧?也许这个时候正在它的女主人家里撒欢受宠里吧!也许……我这样想着,伫立在小河边。

连日的大雨,河水已经半槽,混浊的河水汩汩向下游流去,昔日的小鱼荡然无存。忽然,我的眼光被不远处河岸边的一团东西吸引住了,一缕流苏顺着流水飘飘忽忽,是那只白毛小狗吗?是它吗?它死了?这怎么可能?我跑过去,看清了是它,瞬间里,我感到内心的震动,它是为了谁而来,又是怎样的无畏无惧,不惧怕黑暗和风雨?甘愿忠贞不惜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

我把它从河水里双手捞了起来,又仔仔细细濯干洗净,然后我在那女人坐过的方石右侧,深深挖了个土坑,埋葬了那只短腿塌鼻带着铜铃的雪白精灵,不知怎的,眼里竟然涌出了满满泪花,我默默地想那女人,想这眼前死去了的小狗,想这茫茫的大千尘世,一时竟百感交集,身心俱感极度疲惫,不觉仄倚白杨树身,恹恹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耳边当当当铜铃声响起,大树一侧,一位灿若鲜花的素衣女人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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