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的7月,格外的躁热,是那种厌烦的躁,天躁,心躁。
那个时期学生们睡的都是大通铺,3间互通的大宿舍里,用床板子相连着围了屋子一圈,几十个学子们便全挤了进去,白天还好说一些,夜里似蒸笼。那是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乡下农家人的日子挺紧巴,学子们吃的干粮有的就拿不成堆个,很少有蚊帐的,学子们开足马力,向最后那段路途冲刺,白天学习一整天,夜半躺在人挨人的床铺上大汗淋漓,困乏难挡,却又受到蚊虫的侵袭。
白日里喝的是白开水,啃的是饼子,热天里饼子馊的快,那霉霉酸味难以下咽,那段日子同学们差不多都瘦了一圈,眼睛深深地落进眼壳里。不像现在的高考,现在生活条件好百倍了,考前这段时间家长给钱给物,好吃好喝的,考试开始还在场外陪考,考完一门嘘寒问暖,简直不知道是在考孩子还是考大人了。
我们高考时家里基本没人管问,加上考试紧张,生活供给跟不上,天又热,休息不好,有些同学就熬不住了,病倒了,我就是其中一个。
至今我清楚记得,往年高考都下雨,唯有那年没下,那年的7月8日,也就是开考的第二天,头天夜里没一丝风,酷热难挨,我没蚊帐,蚊虫就像吸血鬼似地盯着人咬,我只好光着膀子在校园里逛荡,却困乏时时袭来,眼皮沉重,迫不得已又返回宿舍,便用被单裹了头脸来睡,却又热得喘不过气来。第二天清早起来,一点也没食欲,先是头沉发晕,继而眼前发黑,出现了憧憧幻影。我预感到往下的考试可能坚持不下去了,想想这些年来的拼搏努力,个人的前途命运,就要付水东流了,心有不甘,不禁潸然泪下。
猛然,我想起了传达室的葛仲三老师。高中学习岁月里,为了缓解学业紧张造成的心理压力,我常常去传达室翻看报刊杂志,也因此和他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葛老师是个上了岁数的驼背老人,家在镇西街,听娘家同在西南街的二嫂说起过,葛老师来自南方的一个城市,不知何故被打成“臭老九”,才来到这所中学作了传达。葛老师老两口守着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很清苦,但他很乐观,高中3年里,我所见到的葛老师,都是慈眉善目的,开心快乐的。他写得一手好字,钢笔的,毛笔的,样样拿得起,而且文化底蕴丰实,说话妙趣横生,不仅这些,他还谙通医道,尤其擅长认穴针灸。
此刻我想起葛老师来,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之光,我饭没吃,脸没洗,凭借着这丝希望,借了辆破自行车,一直奔镇西街来了,不巧,葛家小妹说父亲下坡干活去了,霎时,我又灰心了不少,难道这是天意?小妹听了我简单的叙述,二话没说,从我手里接过车子便奔出了胡同,不一会汗流浃背的葛老师就出现在巷口,我好似见到了救星,葛老师还没来得及下车子,就摸出一串钥匙扔给我,急急地说:“接着,你头里先走,到我屋里去,我一会就到。”我匆匆回到学校,刚开门坐在传达室里,葛老师就进门来了,我听见他老人家沉沉地喘息。他迅速在我的鼻翼两侧和鼻下的人中部位,下了三根细细长长的银针,双手不住地左右轻轻捻动,口里却不时地问我的感受。
说来真是奇妙,一刻钟工夫,我居然头脑在一片混沌中清亮起来,眼前也不发黑了,头痛头晕也褪去了不少,还是有些沉。葛老师麻利地浸了一大碗红糖水给我喝,当我端起那碗弥足珍贵的糖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了的时候,我也已经泪流满面了……
葛老师满脸关切地望着我,替我揩去脸膛上的泪水,慈爱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就是没休息好,有点中暑,身子太虚弱了,中午到这里来吃饭。”我咬着嘴唇很劲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高考第3场的预备铃响起,葛老师把我送至考场的门口,又嘱咐我当心。
那场考的是数学,考试时我趴桌3次,但我坚持考到最后,尽管这科我考得最差,只得了79分,这却是我生命转折点上不可缺少的79分,它凝聚着恩师的心血,也改变了我的人生。听别的老师说,在我考试的当儿,葛老师在远远的窗户外面,一直站着望着我。
光阴荏苒,倏忽间就是30余年,而那场考试情景却仍清晰似昨。如今我工作也20余年了,孩子也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全家过上了幸福的甜蜜日子,而我所敬仰的恩师——葛仲三老人,却因疾病,不幸于1983年秋离开了这个人世!
呜呼!哀哉!葛老师虽然走了,但他的人格,他的乐观豁达的胸襟,他的不朽的精神,却永远激励着我,在人生的坎途上,永不沉沦,永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