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温馨时光
市局一早打来电话通知,让财会人员去领“会计考试辅导证”,并告知了具体辅导安排。也就是说,近一个时期,烟厂财务科将由王科长率领潘老师、我和许合3个人工作了。
下午,王科长让我随田福来老师去一趟市支行,一是办理贷款的事项,二是也为了我熟识一下业务联系单位。我心里明白,从明天开始,一段时期内,就是我一个人去银行办理资金业务了。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还是我刚来烟厂实习不久,有一天下午,财务科就是我和周珺大姐与潘老师3人,潘老师核对完账目后要到市支行存款,他将现金仔细地装进一个黑色皮包里,瞥了一眼坐对面的我,却接着提起皮包放到在另一张办桌前坐着的周大姐面前,说:“看着点!”说完他出去了。我立时感到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痛。如今,潘老师早已把抽屉上的钥匙交给我了,他出去我就收钱,而那满满的现金皮包,也早有我看管,财务科的老师们,早已充满了对我们的关怀和信任。
我想着,骑着车子跟在田老师后面,沿着烟厂东侧正南直北的马路飞奔而去。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田老师用手一摆,意识我跟着他走。然后往西一拐,两人进了一所整洁的朝南的大院,在一座漂亮的3层楼房前下了车。我心里有些纳闷,这是啥地方呢?田老师没说,他扎好车子,说你在树荫下等着,便进了大楼。
我环顾四周,楼后是一座样式新颖的4层楼房,楼顶端竖立着一个蓝色的升旗用杆子;楼东面处是个大坑,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叶子密密匝匝,目力透不进里面去。看样子这两栋楼房新建不久。
大约20分钟,田老师从大楼里面走出来,一位额头光秃了男人送他,两人招手告别。我忽然想起那天潘老师跟我说过的话,感官告诉我,这个人比田老师他爸官小。
重新骑上车子,我问田老师:“这是什么地方?”
他回过头来:“我们的上司,财政局。”
出大门后又回到了原来的马路,继续下北。走不多远就看到路西一个很大的湖,湖水碧绿,湖面漂浮着四五艘游艇。田老师就说“这是新湖,哪天我带你来划船玩。”
新湖北岸是一条更宽绰的马路,也是我来该市见到的最繁华的标准交通街道了。离十字路口不远偏西路北,就是人民工商银行德州支行,这是一座6层高的建筑,洁净的落地大玻璃门窗,阶墀高高,出出进进的人很多,但大部分还是女性。我随田老师走进去,T型栗色大柜台后的姑娘就对田老师嘻嘻地笑,忽然她们好像发现了什么,就一个劲地瞅我,就像审视“犯人”一般,一个年轻女子问田老师:“他是新来的?”
说着话,随田老师在拐角处上楼,找到3楼的信贷科,前几天来烟厂买烟的那位干净利落由济南银行学校毕业的小伙子,马上认出了我来(当时我给他办理的平价款烟),赶忙迎上来亲切和我们握手,并递给我一杯水。田老师就把厂里想要贷款100万元的想法说了出来,小伙子踌躇了一下不敢做主,但他很热情地把我们引进了行长室。
行长中等个子,偏瘦,年纪约四十出头,胡子全刮光了,倒显得很年轻。见我们进来,他并没有起身,只是用手意示我们坐下。然后慢条斯地说:
“小田,你们厂现在产品已经积压了280多万元资金了,不是不贷给你们款,你回去和你们科长商量一下,要尽快想办法处理才行啊!”……
下得楼来,田老师说一句:“这行长抠门。”
……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几天,这些天来,我填支票、收现金,核对单据,跑银行存款,又取回前一天的回单,都由我独立来完成,忙得不亦乐乎,累着并快乐着,俨然看不出是个临时的实习生,而时间也就在这忙忙碌碌中,悄然而失了。
明天又是一个星期六,又到了我们厂休的日子,我知道离我们回校的的日期也愈来愈近了。
中午下班,我和许合沿着厂区向东走,商量着傍晚下班后一块去电机厂,许合说他不去。我俩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路过半成品车间,许合捡起一根半庹多长还未切割的烟卷带回宿舍。午后我去上班,许合没去,我看他立起烟卷搁在窗台面对北墙抽起烟来。我告诫他别抽醉了,我知道许合他本来是不抽烟的。
下午上班不久,田福来老师就找我,说,今天他有空想早走些,并带我一块出去玩玩。也许田老师想兑现前些日子他曾说过的“哪天我带你来划船玩”的话。可我今天不能去,下班后我打算去电机厂。于是我谢了他。
田老师就说:“那好吧,改天再约时间。”
田老师拿起皮包,走出门去,但他立马又折了回来,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他看着我说,给你留辆车子吧,路这么远,你玩够了骑车子回来。我笑着说放心吧,晚上我住下。
潘老师便接过话去,说,下班我捎着李一块走。
下了晚班,潘老师用车子带着我,周大姐陪同一路北行,3个人边行边说话,完全是一副亲密同事的样子。车子行至“人民影剧院”,我下车,然后再坐2路班车到电机厂去。
我下了车子,潘老师继续往北去,但周大姐却掉头往回折,我疑惑地问潘老师,说:“周大姐怎么往回走呢?”
潘老师笑了笑,说:“她家本来不在这边啊,她以往都是走湖东面那条路,今天为了陪你走一程,怕你闷,说说话。”
潘老师说完这些,又叮嘱我几句路上注意安全的话,才转身去北走了。
伫立十字街口,望远去的周大姐、潘老师的背影,初始还若隐若现,只一会工夫,就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不见了。我呆立当地,一动未动,等到我转身西去,竟发现自己啥时候流了一脸的泪水。
……
也不知道是何时一觉醒来的,看窗外的天已大亮,方才记起昨晚玩的时间太长了。
吃过饭后,祥民他们都上班去了,我觉得百无聊赖,便拿出笔来,在电机厂的宿舍里,一气写就了我思虑多时的散文《枣花》。
傍晚时分,在造纸厂实习的王安玉和王继香同学来了(以下简称“二王”)。二王是八〇级工二班的,平时相处很合得来。尤其是继香,他爱好文学。继香摸起《枣花》的草稿看了一遍,突然面对一屋子人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不要说话了,我现在给大家朗读一篇文章。”
他清了清嗓子,扫了一眼满屋的男女同学,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念道:
“我爱花,我爱世上所有的花,红色的、白色的,兰紫色的、杏黄色的……但我尤其喜爱故乡院子中的枣花!”
他抬头看了大家一眼,见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听,这下更来劲了,便仰起头来大声的朗读下去:
“我爱枣花,因为她是生命的花色。”
“我爱枣花,更因为我忘不了一个人。”
……
“几年后,我考上大学走了。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不了她忘了我,也不是我忘了她,而是来自我们抗拒不了的,世俗的家庭门第观念和社会偏见……
后来,她带着满腹的哀伤远嫁他乡。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城里组织了一个庸俗的家庭。从此我们咫尺天涯、在水一方。
但,‘爱,是不会忘记的!’
十几年过去了,我不但没有忘记她,思念的潮水反而愈来愈强烈。我每每在睡梦中呼唤着枣花妹的名字醒来,苦涩难咽的泪水,溢出眼眶浸湿枕巾。长期以来,我一直在文学领域寻找真、善、美,探讨人生真谛,用笔同世俗污垢抗争,然而,我却做了世俗的懦夫和囚徒!我极度悔恨,我不只是失去了枣花妹,而是丢掉了一种做人的美德,失去了人生的价值……”
读到这里,继香戛然而止,我正犹豫着继香怎么往下不读了,却见他正用手背揩拭眼角,而一干众人也默不作声,仿佛整个人还没完全从他那富有色彩的声调了走出来。
还是舒慧首先打破了沉默,说她不相信这是我写的。而一向不爱此道的祥民却来了雅兴,非要替我发出去,我再三拒绝,嚷嚷着这只是初稿,他们还是把文章的底稿夺了过去。
翌日,吃过午饭,我早早告辞了他们,坐1路车到百货一零,看天尚早,忽发游玩之心,遂改道沿宽阔的大马路一路东行。不远处,是一汪很大的湖(即与田老师见到的湖,那天在东岸,此时是西岸),虽比不上济南大明湖优美宏大,却也别有一番情致。
我沿着湖岸北边的浓荫道走着,远远望见湖中一座美丽的小亭阁,一条蜿蜒小径伴着葱茏的柏树,伸向碧水亭阁深处,有三三两两游人结伴而行。亭东不远的岸石旁,栽植着一棵垂柳,碗口粗,长长的柳枝轻拂水面。我走过去,在石条上坐下来。
风儿轻轻摇曳着枝条,天异常燥热。从这里再往东,便是一座几百米长的曲拱桥,栏杆被涂的红、黄、蓝、绿相间,煞是好看。桥面上有几个不知热倦的顽童,正撵一只小狗下水,噗通一声,狗儿掉在了桥下,惊得一群飘浮于湖面戏水的鸭子,“嘎嘎嘎”团团乱转。湖水碧绿,仿佛一眼就能望穿湖底。湖岸边上,零零星星点缀着些野芦苇和藕叶,不时有鱼儿惬意地跃出水面,“啪!”的一下又落回水去。从桥洞望过去,东面湖面上漂泊着许多白色游艇,荡船的少男少女的影子,倒投在蓝天白云水中。此刻,我人似是进入了仙境,又仿佛在梦中。
我忘了赶路,亦忘记了时间。
“卖冰糕了!”一位老大娘推着一辆小车,叫喊着走过来。
我回过头看看了,不忍地站起身来,再次环视了一下湖面,买了支冰糕,继续向东行走,沿着那天我和田老师一起走过的路一直下南,一路向烟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