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朋来远方
刚打好热水搁下暖瓶,电话铃就“叮铃铃——”一串串响起来。潘老师放下抹布,扭身拿起话筒,刚“喂,喂”两声,就朝我招手,口里却说:
“小李,找你。”
我疾步上前接过话筒,电话那端迅疾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学民,我是光亭!”
光亭,是光亭从禹城县税务局实习地点来德州了。
前几日刚收到光亭的来信,信上说他们实习点放完10天假回乡下老家帮锄结束,准备近期来德州一趟。没想到这么快光亭就到德州来了。
光亭,姓宋。我们一个县的老乡,学的“财税”专业,他是“财一”班的体育委员。有一晚上自习课前他到宿舍来找我,商议给毕业级老乡买纪念品的事情,我们从此结识,并通过后期的进一步交往,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了解和认识。
光亭在校期间爱好广泛,喜欢打篮球,看医书,拉拉小提琴,后来我去他宿舍,经常看到他床头放着基础医书。由于脾性和观点趋同的原因,彼此来往渐次密切,并通过他结识了同宿舍莱芜的李欣,还有他一个乡镇的下一级同学加老乡段义祥。就在这次实习前夕的4月份,我们还一同拜访了颜世宝与李欣曲阜和莱芜的老家。
临近毕业,光亭将他那张喜爱的手拉小提琴的2寸照片送给了我。照片是光亭的上半照,光亭站在宿舍楼窗前的马路上,身穿一件浅褐色的毛衣,左手轻轻将琴体托起搁在下巴下,右手将琴弓缓缓拉起。从背景疏落的树叶和日光照射的倒影看,这张照片应该摄于初春抑或新冬时节,而且正值阳光灿烂的正午。照片上的光亭神情专注,“是我非我”“物我两忘”,整张照片光、线、景、条、形,和谐、统一。照片底部署名“山东财校留念”字样。
光亭的老家在齐河县潘店公社的乡下农村,家中兄弟4人,他是老大。由于种种原因,他自幼姥娘门上长大,尽管有姥娘姥爷百般疼爱,但“寄人篱下”的那种滋味,深深烙进了他的内心,也对他的性格形成起到了很大的影响。财校的交往中,我识得光亭性格刚强、韧性,行事果断,不易屈服的一面;但在这种表象的背后,隐匿着其柔情似水稳妥细腻的不为人知的另一层。
这次离校前夕,光亭曾交由我一封书信,他说,你留着吧,也许你写作用得着它。这封信其实很长,内里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不知怎的,我常常想起在校期间那些我经常独自徘徊和好友结伴畅谈的地方,那里曾使我有过许多美妙的幻想,给我带来过苦和甜。每当我内心极度烦恼的时候,只有它伴着我默默地长思,所以我想它,继之而来的则是感情的延伸,逐渐地爱上了那些‘小地方’。泰安一别,恐怕再见不易了,有人认为时间与感情成反比,时间长了什么都会淡漠的,多么荒谬的论调!我是不愿承认的,因为无论如何,现实的主人是我们,绝不是时光!”
……
由此不难看出光亭丰饶的内心和纯真的情感世界。
这次光亭来德州看我,电话是从德州造纸厂打来的。我请了假,借了辆车子去接他。路上我骑着车子走,心比人热,脸上流着是汗,心里装着是温暖。车至造纸厂南大门口,远远瞅见光亭立在大门东侧的一处小吃部旁,身穿蓝色青纶短衫黑色长裤的他,竟然大老远就辨别出了我,向我频频挥手。两个好同学好兄弟好朋友近月不见,自是兴奋地双手紧紧相握,竟少了许多话语的表达。
接到光亭,上午我俩前去国棉厂办了一件事情。一路上兄弟俩两人一车,说说笑笑兜兜转转,不觉就是一大头午时间。午饭后一同陪大娘闲说话儿,光亭和大娘喝茶水,我就陪他吸烟,渐至黄昏。为了不影响老人休息,晚上我和光亭走下楼去,在东面的南北马路上铺下席子、被子,边聊边望着满天的星斗,互相间诉说了分别后的诸般情况,并一同探讨了毕业分配的去向问题。
今夜有风,东北风呼呼地刮着,但天挺闷热,仍不时有“吸血鬼”前来侵扰。天上不见月亮,一段一段云片一段一段晴空,星儿在云层间隙裸露出来,贼亮贼亮。我俩聊完一个话题,放下,沉默一会,再聊下一个,自然也谈到了情感方面的话题。
借着微微的天光可以看到,夜色下有两个小圆点时明时灭。我瞅着端坐席头吸烟的光亭,忽然就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星期六的晚上,因朋友的一件急事难事,我俩赶赴济南。当时正值结业复习考试,不得已选择晚上坐火车走。当晚的车票已经售罄,而我们又不得不去,无奈只好混进站台挤上火车。7点40分开车,8点50分我们就开始在济南小巷子里兜圈子了,至晚上10点多,因迷路被迫返回车站,在候车室里坐等到天明,那晚我俩连饭都没吃。
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有时漫长的日子只有一瞬,而有些短暂的时光却成永恒。就像今夜,谁会预感到一个月余不到,我俩又会坐在远离学校几百里地之遥的德州烟厂的马路边子上了呢!?
倘若时光有记忆的话,时光将会记住,星光下,烟厂的马路边,一对患难与共的朋友,憧憬着来年的美好生活日子,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东北风仍然没停,天被刮成欲雨未雨愁云密布的样子。刚过10点多钟,光亭突然提出说走,而且执意已决,任凭我怎样苦留不住,也只好借个车子去送他。市郊的风,格外迅疾,北风顺着大马路筒子一路向南狂飙,骑不动车,我俩只好推着车子步行,光亭固执地劝我回厂,并再三强扭过我的车把,推让再三之后,无奈地任他一个人跑着走了。
站在这条斜斜的长长的通往8里外市里的马路上,目睹好朋友的背影在拐弯处消逝不见,我心里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涩,还是茫然。
天被北风刮得有些凉,郊外的路上行人稀少。我缓缓地折过身来往回走,没有骑车。走过自己常去的“友谊”饭馆,便独自一人进去吃起闷饭。那早已熟悉的热情服务员和老板娘都给我打着招呼,她们说些什么也听不到了,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光亭身上。
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的,或为某件事,或为某个人,或为某个城市,或为一段恋情,或为一次相遇抑或分手。光亭并不例外。感情这东西,不分男女、长幼,亦不区别地域、阶段,它总是根植于人的内心深处,并时时泛上来,使人百味顿生。
想着光亭,又不自觉转移到了我自己身上。我遽然想起正在阅读的小说《第二次握手》,主人公丁洁琼与苏冠兰凄楚而美好的爱情故事,不禁令人感叹唏嘘。由于种种原因的限制,客观现实引发的错解,两个人终是“天意难违。”
丁洁琼在给苏冠兰的信中写到:“冠兰,我亲爱的弟弟:爱情的结果并不一定是生活上的结合,它也可以是心灵的结合,是精神的一致,是感情的升华。即使我们将来不能共同生活,你也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灵上……”“不要以为我还是一个天真的少女,在抒发自己稚气的热情。不,我已经完全是个成人了。我现在是个‘学士’,将来还要成为博士,还要当教授,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即使我当上了院士、大师,即使到了白发苍苍的的暮年,我都可以说,我的心,我的一生,是属于你的!一个人的爱情只有一次,只能有一次,也只应该有一次……”
丁洁琼在写给苏冠兰最后一封信里无限酸楚地说:
“冠兰弟弟:请让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沿用这个称呼吧。在过去漫漫长的历史岁月里,”这个在我笔下出现过几千次的称呼,曾经作为我的精神寄托和信念的泉源,激发了我无穷无尽的美妙幻想。这个隽刻在我心灵上的名字,曾支持我顽强地推拒了别人寄予我的无限情思,伴随我顽强地度过了那漫长痛苦的铁窗生涯,度过了在他乡异国漫长难耐的孤独、凄凉……”
想到这里,我被丁洁琼纯洁的爱情和她那凄美的句子和忧郁的心境深深打动了。我的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桌上。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经受种种磨难的,这种磨难有来自生活本身的,有物质的,也有精神情感层面上的。我相信每一个人看似坚强的背后,都隐匿着一个故事。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时,祥民忽地从外面闯进门来,衣服上带有斑斑点点的水点痕迹。原来不知何时外面下起雨来。
祥民是回老家刚返回来。他看了看我的脸,疑惑而关切地问: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