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校在即
离我们回校的日子,愈来愈近了。
此刻我心里,更加对这段人生驿站的生活倍感珍惜,甚至对我每天面对的办公桌,使用过的抽屉,抽屉锁眼上插着的钥匙链,都滋生出了感情。所以我更加毫不松懈地坚持去上班,并尽职尽责做好负责的每一项工作。
上午上班,发生了这么一笔经济业务,武城藤庄租用烟厂麻袋,收取其押金50元,按会计制度办事,会计分录如下:
借(增):现金 50元;
贷(减):其他应付款——武城藤庄 50元;
可是习惯性保守势力的张姓会计,大吵大嚷,指责会计分录做错了,指出要把会计科目“其他应付款”替换成“原料”(严格讲也没有“原料”这个会计科目,应该是“原材料”)。
会计分录是我做的,无关乎与别人。但潘老师替我与之论争,双方唇枪舌战争辩不下,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我不明白麻袋与“原料”有什么联系?刚进厂陈科长给我们《产品成本核算》资料规则上明文规定,“原料”是指构成产品——“烟”的主要实体——烟叶,而“麻袋”与“原料”有何关系?麻袋不是构成产品烟的实体,也不是“会计科目”顶多算是“低值易耗品”。在学校,我理论学习上,也应当以上记账。
随意冲减原料,无异于随便降低产品成本,必然导致企业产品成本核算失实,这是违法国家有关财经纪律和财会法例条文的的渎职行为。
每逢月底,财务科结账、算账、报账,工作量集中,人员比平时忙碌五倍十倍。只是我自己,近两天所做“会计凭证”达150余张。做账工夫长了,头有些昏昏然的感觉,不得不走出室外让风吹吹脑袋。
上星期,我们宿舍住进来一位新调来的工人(这之前我们宿舍已搬前楼二楼),他30多岁,1.8米的个子,姓李,名言林,我喊他言林大哥。
这天晚上,由于天太热,我和他在宿舍门外的阳台上乘凉。李大哥很善谈,我们便很随意的拉起了家常。
他说家是平原的,前期参边军,立了功,退伍后分配到济南钢厂,为了照顾农村的家,才想法“对调”到烟厂来。
我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但很投缘,虽然相识时间不算长。
人的缘分,是不是天注定?我常常这样想。
说话说到年轻人恋爱婚姻方面来了,他介绍了他的妻子和他的家庭。他妻子是农村的,两个孩子,还有年迈的双亲。他说他们那里地都承包到户了,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在厂里也不安心,这才想尽办法对调到这离家近一些的烟厂来工作,好更多一些的照顾照顾家庭。他说我,“你千万不要找家里的姑娘,我现在后悔极了。”
我听着他的话,黑暗中抿嘴笑了。
随后我们又说到了社会,谈到了人生。我惊奇的发现,在许多方面他与我的看法和见解是那么的相似。
烟厂的8小时制之外时间是枯燥的,烟厂没有娱乐场所也没这方面的活动,如果也能够勉强拿来凑数的话,就是那天唯一一次的“课间操”。
那是我们刚入厂不久,一天上午,忽然瞥见财务科后窗外一群年轻的职工(大多数女性),分几列集合在财务小楼后面空场地上,开始厂里的大喇叭播放李谷一演唱的电影《知音》主题曲“……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这首脍炙人口而略带伤感的曲子,在校时女生们经常哼唱,今儿在烟厂里突然听到,顿感五味杂陈。我正低头思想着,歌声骤停,大喇叭改播国家第六套广播体操。我正想问我们也可不可以过去做操,又见各个老师们都在低头做事,也便打消了念头。
来烟厂的第一娱乐,就是看电影。烟厂西门顺“人民影剧院”路,至北半部路西,有家“机床厂职工俱乐部”,不定期放电影,也不对外收费,我和许合经常去蹭影。我们看过的第一部影片是《播种幸福的人》,这是一部反映铺路工人生活的电影,我并记住了一位老工人师傅的话:
“条条马路都由铺路的工人修,而年轻的铺路小伙子在自己的爱情道路上则是不幸的。”
还有一次我去看同学跑着回来,许合迎我到长途汽车站,回走路过机床厂,那次看的是《潜网》,刘晓庆主演的罗弦(音),电影上有这么一句经典台词:
“有感情的人不能结婚,没感情的人却在一起生儿育女。”
记得在这家俱乐部还看过《拼搏》,反映女排夺冠的纪实片子;人鬼情缘的片子《画皮》,还有国产故事片《瞬间》。另外还去隔壁路西“砂石厂”看过一次电视,去电机厂看同学跑到“国棉厂”看过一次,至于看的啥片子,忘了。
言林大哥和我们“同居”后,再去“机床厂职工俱乐部”看电影就骑车子去了,不过也算“半跑着”,就是每次都是言林大哥骑着车子,先带许合或者我一段路,再折回头来去接另一个。
有一晚我仨去看电影,散场时挤掉了一只鞋子。许合说别找了,我说,不找你得给我一只。许合说行,就弯腰去脱脚上的鞋。我猛然反应过来,赶紧制止,说,得了,还是找找吧,你怪门道的,你把鞋给我了,你不得光坐车子我不得光跑着!
还有,就是烟厂给职工发过一次电影票,在“人民影剧院”看的,清早起床连脸都没顾得洗,电影散场不到早晨8点钟。那是我来德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影剧院看电影,影片是当时很火的《少林寺》,也是我第一次观看武打片电影,李连杰主演觉远和尚,功夫、演技都很棒!再就是烟厂自家放过的唯一一次的电影《喜盈门》,那天因有同学来我也没心思去看。
除了看电影之外,“娱乐”就是在宿舍看书或写写日记了,或者和许合躺在铺上二人闲侃,或者沿马路西走铁路旁散步,或者北菜地一蹲就是半天闷坐。言林大哥参与进来之后,我们话题就开阔了不少,但也仅限于说话聊天。
闲暇时,伫立后窗望出去,可以窥见后楼的全部(我们开始住过后楼一楼),三层楼上居住的大都是烟厂的女职工,平日里出出进进打扮得像各色的蝴蝶,肩跨一个绿色的抑或是黄色棕色的奶油色的小巧玲珑鼓鼓的坤包。我竟怀疑那包连一件薄薄的夏衣也装不下去。
曾有一次我和李言林大哥开玩笑打赌,猜坤包里装的鼓鼓的是什么东西,言林大哥说:镜子、梳子、手绢、化妆品。我说,继续猜。言林大哥想了一下说,钱包、口罩。我说,再猜。他苦思了一下说,还有眼镜子、手套。我说再猜,言林大哥摇摇头。我说你说的这些东西也许都有,但鼓鼓起来的东西却不是你说的东西。他瞪着眼睛看着我说,你说那是什么。我说,卫生纸。言林大哥拍拍脑门哈哈笑起来,但随即止住笑容,眨巴眨巴眼,说不对吧,装那么多卫生纸干嘛?我当即说道,你不信是吧?那咱再打个赌,你随便截住一个女工的,看看包里鼓鼓的那东西是什么不就知道了吗?
言林大哥说,好是好,行是行,但你这是坑你大哥的一个馊主意。两人说过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言林大哥问我,你是怎么猜到的。我说机关女职员上班有办公室,平时把卫生纸放抽屉里就行了不用随身带,企业职工就不行了,必须放包里带着。言林大哥就说,嗯,有可能,有这可能。
前些天,我抽空再次到市里亲戚家去,秀荣姐告诉我分配会议正在禹城召开,姐夫刚参加大、中专招生会议回来,分配安排尚不清楚。
秀荣姐问我想分到哪里去,我说企业、机关都好,烟厂也可,因为他们都愿意我留下,我对烟厂也有了感情。
秀荣姐在德州工业纺织学校工作,她们学校缺教工业会计的教师,问我愿意不愿去学校,我说看看说吧。于是又就与秀荣姐一同骑车到学校去见教务处主任。
教务处主任是一位干瘦、矮个、但很精干的中年男子,他和我谈了很长时间,详细询问了我的学业课程,以及学校的教学情况,还有我考核成绩,本人喜欢不喜欢热爱不热爱教学这项工作等等。表象上看,他对我抱有极大的兴趣和热情。最后说向校领导积极汇报我的情况,尽最大努力积极争取,但也有个组织分配调剂问题。
走出教务处门槛,就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林玉禄老师。看到我他也略感惊讶,两人同时“怔”了一下,毕竟五六年没见过面了。林老师家是我邻村董桥村的,我在他村联中读书时,林老师在村小做体育教师,就在联中前邻,她妹妹林玉媖与我做同学。后来听说林老师考上体校走了,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了他。
林老师还是瘦长个,穿戴整齐,他兄妹皮肤都挺白。秀荣姐说,林老师在这教体育课。来这所学校已经好几年了,还没有解决住房问题,不得不住到十几里地外的西城边子上去。听了秀荣姐这一番话,我有点泄气。
走出学校大门,太阳已然落山,天边只有一抹血红的余霞。
晚上,我仰卧在门前的凉台上,透过栏杆可以窥见不大的一块天。好些时候,我一个人乘凉到天亮,有时言林大哥不上夜班,也来陪我说话或默默坐着。
说来也怪,接下来几天连续阴天有雨,淅沥的雨丝下个没完,更增添了离别人的愁绪。
收到好友李欣的来信。
李欣,光亭一个班级一个宿舍。因为光亭的关系,我结识了李欣,并成为好朋友。
李欣的老家是莱芜市农村的(彼时隶属泰安地区),距学校一个多小时的车程。82年4月17日,李欣邀请我和光亭、义祥到他老家做客。去的时候坐的大客,直通他家村西头下车。正是阳春四月天,村西村南大片大片油菜花,“嗡嗡”着群群的蜜蜂,不用靠近就能嗅到阵阵花香。
李欣的父母均在北京,父亲是铁路职工;李欣自小在老家念书,家中有奶奶和一个老叔,叔左脚有点跛,也没成家。李欣的村庄比较整洁,道路平整干净,村中有自己的电影院。本来我们打算吃过晚饭看场电影的,可是疼爱孙子的奶奶和好客的大叔,一下子给我们这些小字辈弄了10个菜,好酒好菜,再加上李欣热情地劝让,不觉吃到夜里10点多钟。晚上睡觉,我们四个挤在一盘大炕上(也可能是床,记不清了),有很多说不完的话题,至后半夜方自入睡。
听见房间起了轻微的鼾声,我睁大眼睛还是没有睡意。农历二十四的月亮,照的院子明晃晃的。我在想李欣和他的家庭,在想李欣就是在这个屋子,这个院子,这个村庄和这方土地上,读完小学、初中、高中,然后考进财校!?每次放学回到这里,面对的就是慈祥的奶奶和敦厚的大叔!李欣他想念爸爸妈妈吗?
这样想着,眼睛开始朦胧,也不知道是夜朦胧抑或是泪朦胧。
今天李欣又给我回信了,这已经是实习后的第二封,信上说他已经回过学校了,而且还很顺利。我随即放下心来。
李欣信上说:“你的来信是那样的及时!你及时给我送来了力量、勇气,也给我发热的头脑一冷击,使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你的话语不多,句子不长,却字字句句说到点上。你的信给人以力量,给人以智慧,给人以启迪……”
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没精神的生活等于白活;但不能虚荣,更不要贪婪。
看着这封洁白表皮的信笺,我似乎又看到了白白瘦瘦的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