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前途未卜
今天院中的喜鹊“喳喳喳”,又叫了,不过这次我猜测不透有什么喜事降临。
快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对这里生成了一种莫名的感情,一种恋恋不舍的情愫正滋生蔓延。离开这里,走了,又不知还会来不来这个地方,再住不住这间小屋,又要再到何处去!?
我想起了马路旁我常去的“友谊”饭馆,想起了那里的服务员春杏们和那位热心要为我找媳妇的美丽善良的老板娘;想起了烟厂食堂忠厚善良、时常等我打饭的曹大爷,因为我常常是打饭的最后一个人,每次曹大爷都要等我打走了饭后自己才吃饭,时间久了,我不去打饭他都要问问别人我到哪里去了。我想起了财务科有趣的田老师,让人敬重的潘老师、周大姐,性格温存、是非分明的董老师,热情温和的王科长,以及烟厂招待所漂亮美丽而又关心我们的管理员齐志欣大姐……
我想起了那天,财务科就王科长带着我和许合两人在工作,烟厂职工刚发过工资去,报销单子的人接连不断,格外忙碌,期间还进行业务接洽。上午一位中年人进来用支票提烟,慌乱中我错把千位填写在了万位数的位置,瞎了人家一张支票。现金支票这东西,填错了就只能作废,尽管这位顾客微笑着说没事,他再换一张回来,但我一直内疚了好几天。事后我把此事告诉了潘老师,他宽慰我说:都有这样的经历,他接管现金工作初始,也发生过几次。
而今,又要离开留有我美好记忆和印迹的这个地方了,我心中又生茫然。
今天吃过早饭去上班,潘老师照样提前到了,见到我,他从提包里掏出一本硬壳书《中国新文学大系》,此书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这是潘老师花4元钱专门给我买的(要知道彼时《第二次握手》仅仅0.84元,而彼时潘老师的月工资也只有几十块钱)。
这本书装祯精美,为繁体竖排版的文献,内有插图,书本厚厚的,拿到手里沉甸甸的,融进心里温暖如春。
潘老师话语不多,他一改往日脸上常挂着的微笑,郑重地把书递到我手里,说:
“李,我知道你爱好文学,送你做个纪念吧!”
我双手把书接过,就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我懂得这不仅仅是一本书,这是连着一颗滚烫烫的心。
这天的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1982年7月5日,我们实习生接到回校通知书的日子。
也是今天,我为潘老师整理的《工业会计学》第1号已经完毕,那上面是工业企业整个生产过程核算的会计分录,凝聚着我在泰安学校学习的全部精华。在书的扉页上写道:
“我将此书敬献给我的老师和朋友!”
我并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不论走到哪里,也要为潘老师继续整理完第2号、第3号。
真的就要离开烟厂了,我却一点也不激动,反而滋生出一种眷恋的情怀。
吃过早饭,我和许合照样去上班,照样打扫卫生,跟平时没有两样,只是心里有点淡淡的愁绪。
我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想,在这张写字台上,我工作了42天,我写过信、看过书,做过成百上千的会计分录和记账凭证,收过千万计的人民币,并存入人民银行。
我想着。周大姐和董老师也不知怎么了,不时的抬头看我,潘老师更是不停的和我找话说。
周大姐问我“小李,你毕业分到烟厂那可好了!”
是的,但愿如此!我心里说。
上午10点多,祥民、树亭来了,他们也接到了回校的通知,来和我商量何时动身返回学校。
领他俩回到宿舍,打开西瓜刚想吃,招待所管理员齐志欣大姐喊我。原来泰安学校的一位老师来烟厂了。老师告诉我们,因人口普查原因,实习学生提前返校,由原来的13号改为9号。
今天已经是6号了。
中午饭后送老师到市建行实习点,祥民树亭回电机厂,商定处理完善后问题,后天8号返校。
下午上班,我们向陈科长、王科长作了汇报,科室全体同志为我们开了一个临时欢送小会。我们搞了自我鉴定,科领导签署了意见。王科长动情地说,本来计划开个比较隆重的欢送会,谁知你们提前走了。
依依惜别恨,别时依依情。
……
我和许合走出财务科门口很远了,潘志强老师、周珺大姐、董老师、田福来老师4人还在门外站着,见我们回头,又一次向我们挥手。我赶忙别过头去,觉得鼻子一阵一阵发酸……拐过半成品车间去了,迎面走来一个姑娘,眼睛盯着我们,灿灿地笑容挂满脸上。她,我熟悉,销售科的,经常到财务科去。今天,她的笑容好美,好美!
7月7日下午,许合走了。许合走前,我和言林大哥一起把他的行李运送到长途汽车站,目睹许合买票、上车、远去。
送走许合,言林大哥也向我告别,今天他们检修车间也轮休。在再三叮嘱我一席话之后,他骑上车子,返回70多里外的平原乡下老家去了。
晚上,我读了一会儿女作家丁小莉的小说《不见了泥庵》,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深深吸引了我:“不要仅因生活中的一次失意而万念俱灰,遁入空门,在散发着暗黄色的烛光下埋没了你青春的美,要知道世上并非一季春天,人生并非一次爱情,就和宇宙中并非一个太阳,一片云彩一样。”
读罢,我合上书本,就觉眼前忽地一片清明。我默默背诵着这段文字,拉开了房门走向凉台,我站在那儿向远处眺望了好久好久。在这里,可以窥见一块不大的天,多少个夜晚,我躺在这里乘凉,每每望去,也总是那么一小块天空,仅有108颗星星。
我目睹着院子里朦胧中的一切,一切都变得如此亲切,甚至连每次吃饭后洗碗的小小的水池,都变得使人留恋起来!难道这就是离别?
夜里,许合不在的夜里,望着他那张睡了44天的空荡荡的床铺,我似乎觉得许合就睡在那里,许合他并没有走。
夜,很深很深了。烟厂大部分工人从3号开始放假一周,至今还没有返厂,整个招待所楼上没有一丝灯火。我闩紧门,拉灭灯倒在铺上,逼迫自己睡去。
明天,我就要离开烟厂,带着对这里的留恋与不舍,以及许许多多难忘回忆,返回泰安学校了。
尾声
我们这一届一级一批实习学生,如期返回学校,并如期分配到祖国的角角落落里去,就像一粒粒随风飞舞的蒲公英的种子,飘洒各地。
返校那天是1982年7月8日星期四上午,我与祥民树亭这一组由德州坐火车直达泰安(许合由济阳县老家直接返校)。中途我由齐河站下车回黄河湾里的老家做短暂的停留,9日下午按时返回学校。
独自一个人坐在回老家的汽车上,神情默默。忽然就有了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肚腹被完全掏空了一般。我知道我有什么东西丢在了德州,丢在了德州烟厂,丢在了往返德州烟厂与德州电机厂的路途上。遂想起实习之初大伙一火车来,而今回去时零零星星分散走,好似曹雪芹笔下《红楼梦》里描述的颓败贾府一样,到头来“曲终人散”一场空。
地区分配结束后,树亭、祥民和我分乘2辆自行车去烟厂取我的行李,但到处也没有找到同宿舍的李言林大哥,无奈只有放弃。县级毕业分配着落了之后,因行李滞留烟厂,我遂于8月1日早8时由大张公社站点坐车奔县城(途径焦庙公社站点),10点11分改坐火车去德州,11.点35分德州火车站下车,徒步8里地返回烟厂,最后一次踏进了我曾经进驻了45天的烟厂招待所院子。
此时正值午时,人们都在午休,原住房被一把铁锁寂寂寞寞守在那里。管理员为我新开一间房屋休息,并端来一碗热水放于我的床头(原管理员齐志欣大姐不在,她家河北省)。晚上,在烟厂宿舍写下最后一篇文字《客车路过焦庙》。
傍黑,李言林大哥至。言林大哥说,以后他再回家就把房门钥匙放在屋门底下,这样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德州烟厂就能进得去房间了。
翌日一大早,齐志欣大姐亦回来了。收拾好被褥行李用品,齐志欣大姐用自行车带着我,李言林大哥用三轮车载着行李至火车站办理完托运,回厂。上午8点30分,我最后一次走进烟厂财务科。
走进熟悉的财务科,陈、王二位科长正在二楼开会,潘老师到济南送报表去了,田福来老师去银行还没回来,只有周大姐、董老师和那位张姓会计在。尽管说话还是往昔那样兴高采烈,但我心里隐约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感觉。我把给潘老师整理的《工业会计学》第2号本子交给周大姐转交潘老师正要走,田老师一步跨进门来,看见我不是喜而是恼,随之一顿牢骚,他说:
“小李你为什么不回来,这里分了个烟台的,女的,学商业会计的!”
我正要答话,王科长回来了,王科长还是那么热情豪爽,他说:“小李,我们不是不要你,听说你们16号下午回来,我们到地区人事局去要,结果你们没来,地区人事局也不给人啊。”
……
11时50分坐火车南来,下午2点多,我人已伫立在了县城晏城的大街上。这又是一个对我来说并不熟悉的城市,我没有片刻的迟疑,人随即到新的工作单位报到上班。我知道,这是我人生羁旅中的另一场“游戏”的开始,也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新生。
从烟厂回返火车站的途中,路经“友谊”餐馆,我走进去告别。正值空闲,老板娘和丫头春杏送我至马路拐弯处。
老板娘嘱咐我:“小李,以后来德州别忘了俺们就行!”
春杏扮了个鬼脸,“吃吃”笑着说:“哥,‘四季春天’。”
这孩子,啥时候改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