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说:“你进来呀?”
木水说:“我不!”
晴儿手一扯,“你进来吧!”木水就进到了伞底下,雨帘儿被隔在了伞外面。
晴儿又说:“头发都湿透了!”
“是么?没觉着,”木水喘气有些粗,接着说,“你真香!”
晴儿脸蛋有些红,噘噘嘴,佯嗔道:“你真坏!”
木水搔搔头,接过伞,瞥一眼,晴儿的颈项雪白雪白的,往下看,心儿叮叮咚咚跳起来,下面微微凸起着两块紧绷绷的白馍馍。
……
前街上,有条路,通河岸,河岸有渡口。夏天里,热。晴儿坐在井台下面的树荫里,卖茶又卖蛋。
木水摸了扁担去挑水,娘喊他:“娃,缸里水满着哩!”
木水尽管往外走,头不回,丢一句:“担新的,晌午捞凉面。”
荫凉里,赶车的,挑担的,背褡裢的,蹲在地上喝水、吸烟、吃茶蛋。有个戴草帽的,手里拿着鞭,井台汲了水,饮驴子。那头驴一气饮了大半梢,甩甩尾,“嗯啊,嗯啊”叫起来。
木水走过去,晴儿扭头看见他,问:“晌午又捞凉面呀?”
木水不答,只是笑,晴儿也笑笑。削一个茶蛋,递过去,木水不接,她举着。接了,众人就笑,木水闹一个大红脸。
娘就说:“娃,娶了她吧!”
“谁?”
“装、装、装!”娘儿连声说,“这事还能瞒了娘!”
木水只是乐。
村东一个“兰”,村西一个“晴”,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儿。
于是,娘就买了点心、打了酒,去托媒子,一趟,又一趟。家里的饭,媒婆来来回回没少吃。末了说:“娃他娘,我看这事有些黄,晴儿娘有招儿,说是预备着给她大哥换亲呢。”
娘出门,从鸡窝里掏出一只芦花鸡,绑起来,塞进媒婆子的竹篮里。进门来,又坐下,笑着说:“他大婶,这事烦你费费心,再说说!”
半月后,媒婆子,人不来,却捎话,说,“死心吧!”
晴儿就哭,木水就憋气。晴儿两眼肿得像核桃。
晴儿说:“咋办哩,你倒是说句囫囵话呀?”
木水急得只叹气,嘴里说:“你娘口气比铁硬,你说能有啥办法!?”
又是哭。
停一停,晴儿说:“要不,”她望着木水的眼,“我们俩,跑吧?”
“跑?往哪里跑?”木水有些惊诧地望着她。
晴儿就说:“天上,地下,水里,火里!”
木水摇摇头,显然颇有顾虑:“那恐怕不行!”
晴儿有些急了,跺跺脚,狠声地说:“真窝囊,这不行,那不行,怎么才行!”一扭头,人,走没了。
……
过年的时候,天下了一场雪。河东里就来了一帮子人,吹吹打打,又是骡子又是马,把晴儿娶走了。又过了几日,晴儿家又是雇车来又雇轿,晴儿的大哥也穿红来也带笑,那火炮噼里啪啦一阵响,木水就看到一个黄头发瘦高个女人哭泪抹泪地进了晴儿家的门来。
木水就在厦房屋里蒙头睡,谁人喊门也不开,娘就哭,接着就骂。七天后,木水起床了,走出屋,脸色蜡黄蜡黄的,对娘说,他要外出寻活做。娘拦不住,烙了饼,筹了盘缠,送木水到河口。木船走远了,儿子挥挥手,娘还在口岸岩石下立着不走。
……
三年过去了。木水在外面混,在山里刨沙、打石、又烧灰;跑北口,走南潭,一年回不来个三两次,不胖也不瘦。
晴儿呢?麦口里死了!喝农药死的。撇下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儿。
……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那个小女孩长大了,长到了晴儿当年的年纪,娉婷的个,白爽爽的脸。女孩儿经常过河来看她的外祖母,很爱笑,见了她,晴儿娘就想哭。
村里人都说,女孩儿眉里眼里活脱脱一个晴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