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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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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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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黑

阿黑是一条义犬。

童年,曾有一段日子里母亲出远门,我无处可去,假日里,便到8里外的三姐家去住着,有时白天去,晚上再跑着回家来。

三姐家是个不大的小屯子,周围长满了错落的枣树,有几个大水湾,夏秋里零落着丛丛的苇蒲,漂浮着圆圆团团的荷叶,水下小尾鱼忽聚忽散。

有时候我便使用自制钓竿,坐在湾崖河畔钓鱼儿,朝霞、夕晖、当头的白云,便悠然落入碧绿的泓水里,风乍起,吹皱一顷碧水,水亦悠悠,云亦悠悠,人影竿影亦一同悠悠。

屯子四周尽是道路,但没一条大道,都是米数多宽羊肠小路,曲弯着伸向不可知的远方。沿着蜿蜒小路走出村南,一人多高的庄稼地里,又分出三岔五股差不多同样大小的小道,向东、西、南方位延展而去。这其中往东去的一股,我踏着它,带着阿黑,再走一里地的样子,就来到了一个小河的渠首,那里有一片绿油油瓜地,我便来到那架孤零零的瓜棚下,和阿黑一起倒在柴棚里看护瓜园。

阿黑是三姐喂养的一条狗,很慈善很漂亮的一条母狗,细长的身材,油光黑亮的毛发,没一丝杂毛,甚或连眼睛、掌心都是一码地纯黑。

姐姐家收夏忙秋的时候,瓜园里便常常是我一个人了,这时阿黑就一步不离地跟随在左右,我到瓜地里去走,敲点着那滚圆花皮黑杠杠的大西瓜,阿黑就在我的身后一声不响地跟着;我在瓜棚下坐了或躺着唱歌,阿黑便卧在影子里静默,伸出尖长的舌苔喘息。

瓜园东侧渠畔有条小路,长着稀稀落落的一溜子白杨,忙晌的日子里少有人行,有人路过口渴进瓜地买瓜吃了,或给几个钱抱了就走,阿黑从不吵闹;也有例外的时候,假若那人不来瓜棚打个招呼而直接到瓜地摘瓜或取走,这时的阿黑就会警惕地站起来,两只耳朵向前方耸立着,黑圆的眼睛一瞬不瞬盯住对方,“汪汪”吠几声。

有一个炎热无风的晌午,我正在渠头林荫下歇晌,开始还仰躺着哼哼唧唧唱着小曲,嘴嘬口哨,仰视密密匝匝间碎隙的蓝天,不知不觉就睡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黑疯狂的吠咬声把我惊醒,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嘶鸣,凄厉可怖,又有点尖锐不停顿的狂叫。

我一骨碌从席头上爬起来,立时看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在离我大约5步开外,阿黑当头立着,整条尾巴和后身全部翘立起来,就连脊背上黑毛都根根竖起。在阿黑的对面,是一条婴儿拳头般粗细的黑花大蛇,长约3米,那蛇三角头、三角眼,蛇头翘起多半人高,眼吐幽幽绿光,细长的舌芯似火苗跳跃,整个后身左右摆动,前体正一躬一躬做前扑状。

我吓傻了,连哭带叫,呆立当场,尿液流湿了裤衩。

此时的阿黑,横在我与大蛇之间,呲牙咧嘴,甚是暴戾,狂吠声里,不时身体前倾一下,又迅捷后退,此起彼伏,坚不退让。对峙中,阿黑极快地回头瞅我一下,又迅捷对视前方,哪里还有一点昔日的温温顺顺?阿黑给了我一种倚仗、人也陡然来了胆量和勇气,我拎起河畔的石块和木棒,也掷、也砸,口里随声叱咤大喊,人、狗一齐发威。片刻之后,那凶煞大概权衡了一下,竟然怯了,开始缓缓后退,转眼间往路侧草丛里一闪,倏尔不见了去向。

有了如此一劫,我和阿黑的感情更是如胶似漆了,有时我竟然把它挪到土炕头来一起入睡,三姐看我高兴,竞也视而不见,只是招呼我说勤给阿黑身上洗澡刷毛。我洗澡的时候,都是在宅院西面的苇坑里,阿黑水性特棒,也一样昂着头,露出高高的黑脊梁骨,缓缓地从水中游走,看上去又好笑又可爱,简直像极了一头海豹,温顺劲又似只斑斓的小鹿。我钓鱼的当儿,它就卧在我的身侧,手钩动起来,钓竿被我迅捷一甩,有小鱼被带出水面,又落入河岸的草丛,这时阿黑就箭一般疾射而去,准确而无伤害地把小鱼衔进大花脸盆里来。

每次我俘获了战利品,三姐都给我挂上面糊在铁锅了煎了吃,我偷着和阿黑分而食之,三姐不让,阿黑就会看看我,然后转过身来走到院子里去,我趁姐姐不注意,每次都是偷偷装入口袋,再带到外面或瓜棚子里,给阿黑一起享用。我和阿黑好的简直形影不离了,有了阿黑,整个长长的夏秋里,我过得很是开心和快活。

有时候,我在傍晚里要回到8里外的老家去,姐姐不放心,阿黑就跟着我一同沿着小路回家走。我有时沿路去地里捕获蝈蝈、鸟雀什么的,它就在一侧等我;有时我唱着跳着在小道上跑一阵、歇一阵,阿黑就撒欢一阵,静卧一阵。我乐得哈哈笑的时候,阿黑就瞪着眼睛乜斜着我,遂发“汪汪”两三声,算是作符合和助兴。

我开学了之后,便没时间去三姐家了,但周末里,有时还会去。后来天气渐渐冷起来,又下了大雪,我便不能出门去看阿黑,倒是阿黑不忘旧情深意,隔段日子里,就在傍晚的雾霭里来家看我,然后在次日早晨我上学了之后,又一个儿跑回三姐那边去。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来年的春天,阿黑生养了一窝幼崽之后。

小狗子满月了,有一天,也是傍晚时分,阿黑带领着全家5只可爱的小狗崽们跑来了,我又惊又喜,狂狂癫癫的!那些幼崽两只花的,三头纯黑的,我抱了这只,又搂抱那头,喜形于色,不忍释手。大嫂就说:“留下一只喂养着吧。”我就留下了一只纯黑色的,为此,阿黑来得更勤快了,每次来,母子想见都是亲亲热热一番,我在一旁羡慕得不得了,也高兴得了不得。

这样的愉快日子,没过多久,当我感觉到没有再见到阿黑的时刻,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了。那天星期日,一大早我便携了小阿黑到三姐家去看望阿黑,但没有见到阿黑的一点影子。姐姐说阿黑已经有段时间没着家了,小狗崽也被人全抱养走了,有了那场人、狗、蛇大战之后,阿黑名扬在外,还没在它生养幼崽之前,领养的村人就挤满了号。但,阿黑却不见了!姐姐说是在一个傍晚里消失的,大概在路上或什么地方被歹人捕获或捕杀了。

我听了之后,心疼得放声恸哭。那晚我在灯下呆坐着不肯睡去,后来回到家中,也是很长一段日子里睡不踏实,每每听到外面有一点动静,就迅捷跑出院子看看,夜光下,只有风儿吹掠庄稼秸秆的“沙沙”声息,哪里有阿黑的半点影子?我不知何时睡着了,梦见阿黑正在小路尽头向我跑来……跑着,跑着,豆棵地里,“忽”地一声蹿出了那一条黑花狠毒的大蟒蛇来,一刹时,翻翻滚滚,尘土飞扬,满地鲜血……倏尔间,小路沟畔一侧,又立起一个模糊糊的人影,手里端着长长铁筒子的猎枪,正向阿黑后背偷袭,只听“砰”,一团浓烟滚出,阿黑的影子瞬息不见了……

“阿黑,阿黑!”我连声大叫,猛怔坐起!桌上的煤灯早已油尽灯灭,而整个人满脸却是泪痕……我何时再能见到我的心爱的阿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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