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柜

又一次踏上回家的路，夕阳下，推开老屋的门，红柜兀自矗立在墙根，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凝视着那曾经寄托着无尽情思和无限希望的地方，深深地陷入了沉思。此刻，风如佛手，柔柔地摩挲院内的草木，没有声响;鸟儿慵倦地栖落在树上，伸出尖尖小嘴巴梳理自己的羽毛，没有鸣唱。也许它们此刻一如我的心情--轻轻抚摸红柜，却不敢打开，怕惊扰了红柜，惊碎了它的梦。

差不多五六年了没有和红柜如此亲密，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抹去灰尘，红柜七八十公分高，五六十公分宽，一米多长。红柜留给我的，是那一抹抹温馨的记忆，有着如水般的温软、甜美与静谧。回想起当初的一幕幕，眸子里，总是闪烁着晶莹。记忆中，母亲每天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屋里屋外，房前屋后都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红柜搽了又搽，有时还在抹布上滴几滴清油，母亲说这样搽红柜亮、颜色正，屋子里荡漾着淡淡的清香。小时候，红柜聚宝盆一样，母亲总是变着戏法一样，一会拿出花花糖，一会儿又拿出红糖，要啥有啥，总是有吃不完的“好吃的”，穿不完的布料，戴不尽的绸子花。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母亲打开红柜，母亲拽出一个一个的包袱，有的用旧的白布，似乎都多少年了，有的用格子布，每一个包袱打开。尤其是用旧布包裹的故事特别多，只要母亲用手触摸就轻轻道着故事的起源，这块布呢，是母亲结完婚不久拿布票换的，当时你太太奶奶偷偷给的……那块是你爸爸拉粪时买的准备做棉袄；这块蓝色的卡准备做大衣，这是几个被面子，母亲随手抖开绸缎似一盆活脱脱的牡丹花展现在眼前，母亲抚摸着被面，“这是给你大哥结婚时用”……每次母亲打开听完母亲的解说，我们心满意足地蹦着跳着离开。母亲再用心地一遍一遍地抚摸，一遍一遍地折叠，然后一一放进柜里……

小时候，家里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或者肚子不舒服，这时会听到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母亲开柜子的声音，随后母亲会用粗糙的手给你端来一碗红糖水，或是一小块母亲自己做的姜糖，感冒立刻止住，也不发烧了，肚子也不疼了。一碗碗糖水的温暖跨越了时空，永远铭记在心中。那时，我们非常喜欢听那种开柜子的悦耳的声音。大红柜里什么都有，我们深信不疑。随着季节变换，母亲总是适时地从柜里取出每个人应该换的衣服。尤其快要过年的时候，母亲边从红柜里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取出一块布，再取出一块……量身、剪裁，“塔塔塔”的缝纫机响起，一块布在她的精心制作下很快就成为一件得体的衣服，每当看到六个孩子穿着她做的合适的衣服，母亲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入冬母亲总是分外的忙，他的棉衣短了，你的棉裤破了，就开始把短的棉裤加长，破的棉衣打个补丁，实在不能穿的就重新做，用夏天就洗好的羊毛，母亲一边又一边地撕开摊平再用桌子压瓷实，在拿出一块军绿的布，给每个孩子做一双手套，生怕自己的六个孩子受冻。母亲总是那么精心地经营着她的宝贝柜子。

记得小时候交3块钱学费。母亲笑迷迷的把手伸进红柜拽出三张崭新的一块钱，我接过来看了又看，欣喜若狂。尤其是头上的花绸子丢了，母亲也打开红柜，拽出一个小包袱拿出一块玫红色绸子“呲”扯上一条又扎在我的头上，感觉那块绸子总是用不完，小时候头上都顶着绸子花如顶着一朵幸福，灿烂了整个童年……每年秋天，听到卖苹果的“吆喝”声，母亲就匆匆出去挑一篮子个头差不多苹果买回家，再挑几个红红的苹果放进红柜，母亲说这样香，的确如此，整个屋里溢满苹果的香味……每天起床，母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柜子擦得亮莹莹的。摆在红柜旁边的一些坛坛罐罐，灰不溜秋，黑里吧叽的，越发显得红柜的耀眼与金贵。那时在我们的眼里，红柜是无比的神奇，母亲又把它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红柜红彤彤的装满了平常故事，每个故事母亲总是有滋有味讲着，似乎永远也说不完。不论何时，母亲伸进去随便拽出来一块布就是一个故事，拽出一只银镯子也是故事，拽出一条项链还是故事……红柜有新故事也有老故事，每个故事母亲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个金镯子是我的孙子孝顺我的”、“那条金项链是我的孙媳妇买给我的”、“这个银镯子是我的宝贝大孙女买的”……母亲每次打开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因为这是母亲的宝贝，也是母亲一生的荣耀。这一切的一切，至今慢慢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的熟悉、温馨，定格在时光里的点滴，将美好的生活剪影，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红柜的温度。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一切，恍如昨日。

随着光阴的流转，红柜已淡出人们的视线，红柜留给我的，是那一抹抹温馨的记忆，有着如水般的温软、甜美与静谧。而此刻，一把生了锈的铁锁，锁住了一柜子的春秋，留下了一种长久的眷恋……时光在无情的侵蚀着红柜，留下锈迹斑斑，那沉淀着故事的铁锈，砸在脚趾上，生生的疼。寄存着岁月、生命、血脉流转的故事

暮色，倚坐在窗边。门外的晾衣架，孤独地在风中“吱吱”地叫着，岁月憔悴了红柜的神色，幽幽地听见了红柜的低喃。轻轻抖落抹布，风卷起尘土盖住我的足迹。叹一口气，离去。夕阳拉长了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