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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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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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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二十四节气纪事·立秋

秋去秋又来。

一转眼,时序便到了立秋。

在我的家乡,立秋节气的前十天依然赤日炎炎,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少时在盛夏时节里,我经常听到长辈们说秋前十天和秋后十天是家乡一年中最热的时段,乡亲们还把立秋后的前十天称为“煎秋”。

对于盛夏和初秋的炎热,家乡人赋予了许多生动形象的词汇。除了“煎秋”外,还有“伏伏烧”“火烧火燎”“六月(农历)天空”“热头(太阳)辣梆梆”“热碌碌”等等。

在“煎秋”中,乡亲们既渴望下雨降温,又担心雨水会冲刷刚插到田间的禾苗。在立秋这天,乡亲们还非常留意是否有雷声响动。家乡流传着“雷打秋,得半收”的农谚。少时听长辈们说,假如立秋当日打了雷,接着便会有异常天气出现,进而会影响禾苗生长和晚稻收成。

其实,乡亲们并不惧怕立秋前后的炎热。他们说,该热不热稻谷不结。家乡人说的稻谷不结,不是说不结稻谷,而是说结的稻谷不多,不丰收。一直以来,家乡人将“结”与“不结”的字眼套用到所有植物的果实上,比如桃树或者花生结的果实多,就说很结;结的果实少,则说不结。

就家乡而言,立秋既是季节的转换,也是一个标志性的节气。家乡人耕作农作物,都能郑重其事地依照节气时令进行。水田中,大部分用于耕种双造水稻,一年两造两熟。太阳光照明显不足的山坑田,大概占水田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这部分水田则用于耕种家乡人称为大禾的单造水稻。双造水稻中的晚稻,应在立秋节气到来前就要完成插秧农务,以躲避寒露风对禾苗抽穗扬花的危害。

家乡的稻田全靠山泉水灌溉,水温较低,但流经几块稻田之后,田水在炎炎赤日的暴晒下也会暖和甚至热腾起来。也好在有这种效果,才确保了家乡水稻的稳产丰收。家乡不同地段的稻田,由不同泉眼的山泉水灌溉。水稻是喜温作物,而自秋分节气开始,天气逐渐由凉转寒,使得每一地段的晚造水稻中,靠近山泉水口处的几行禾苗都由于田水温度较低,毫无例外地难于抽穗扬花,即使抽了穗也不能灌浆结实。

当年家乡人在立秋节气间所干的农活,主要是在刚拔了花生的田地里种植迟熟红薯。少时,我和同伴们都喜欢跟着长辈们去花生地种植红薯,因为在大暑节气末端拔花生时,难免会有一些花生脱针遗留在地里,种红薯翻土时,那些脱针的花生才裸露出来,所以我们一群小孩子像有宝贝捡拾一样,兴高采烈地到地里去捡花生,虽然捡来的花生不能归自己,而要交给生产队,但我们都乐意这样做。

当年立秋节气间,家乡人依然喜欢聚拢在天井石阶里纳凉、听广播、聊天,或者看报纸杂志。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家乡小山村就安装了有线广播,虽然当年的广播信号需借用电话线路进行载波传输,广播播音时便不能使用电话,但在新中国成立才十几年,偏僻的家乡便与当地其他农村一样,用上了广播电话,无疑让家乡人深切感受到共产党和新中国的伟大。广播和报纸杂志,让偏僻的家乡不再闭塞。乡亲们通过听广播和阅读报纸杂志,及时知道了国家大事,学唱了许多歌颂党、歌颂祖国、歌颂人民的歌曲,同时掌握了许多疾病预防知识和农作物病虫害防治知识。在我上小学能够很清晰地记事时,听到父母等长辈很自豪地说到,广播每天早上播放的《东方红》庄严乐曲通过“东方红”一号卫星播发过,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专门作过努力办好广播的题词。显然,这些重要的时事政治,乡亲们大多是通过听广播和阅读报刊了解到的。电话的应用,也让小山村与外界的沟通便捷起来。虽然当年生产队里的电话功能更多地体现在生产队与大队之间的工作沟通上,但有社员生病了,可以通过打电话到所在大队告知情况,大队得知后便会立马指派赤脚医生上门来,假如医生去了其他生产队出诊,大队也会打电话去该生产队传呼医生。当年使用手摇电话时,虽然打电话给大队或某个生产队时,大队和属下生产队的电话都会响铃,但也很好区分。公社邮电局在为各大队和生产队安装电话时,便先预定好大队和该大队属下生产队的信号特征。家乡所在的大队共有四个生产队,因此分别设定了“一长一短”“一长两短”“一长三短”“一长四短”“两长”五种摇铃信号,规定“一长一短”为某生产队、“一长两短”为某生产队等等。假如要呼叫大队以外的地方或单位,则通过“呜呜呜”摇长音接通公社邮电局的总机后,让总机转接。

当年在烈日炎炎中,公社邮电所的邮递员和线务员无惧炎热“煎煮”,毫无耽误地爬山涉水上来小村子送信送报刊,以及维修检修电话线路。家乡小村子的名字叫狗子脑,处在当地最高峰,山下的人们去我家乡村子,都说上狗子脑。当年生产队征订有《人民日报》《南方日报》和《红旗》杂志,负责家乡片区邮递业务的邮递员阿张伯,每隔几天就上来一趟小山村,把精神食粮和寄给社员的书信送到来。在我能够记事时,阿张伯大概四十来岁,为人诚恳忠厚,做事尽职尽责,乡亲们不论男女老少都叫他阿张伯,这也是家乡的一种礼貌称呼。紧密的来往,让乡亲们与阿张伯从生疏到熟络。在阿张伯来到小山村时,乡亲们都热情招呼他歇脚喝水,而乡亲们去赴街赶集时,更是把阿张伯的家当作“驿站”。线务员来到小山村维修和检修电话线路时,则成了小孩子们的崇拜对象。当年家乡的电话线杆,全都用杉木做成。线务员往上爬电线杆前,先往两只脚掌套上弧形的铁牙脚扣,并带上安全帽,然后手脚并用,一会儿工夫便轻松爬上七八米高的用于缠绕电线的“电杯”下面,接着便将别在腰间的安全带扣在电线杆里,以维持身体平衡和保障安全,随即便开始对线路进行检修维修。看着线务员威武地在高高的电线杆上自如地作业,我们一群山里的孩子感到非常神奇。有时候,在线务员从电线杆下来后,我们一群同伴还争相试穿他用于爬杆的铁牙脚扣。

立秋节气间,家乡少不了七夕的话题。在我少时的每一年农历七月初,长辈也好,同伴也好,闲谈时都离不开牛郎织女、北斗七星就是七仙姑等神话传说。更为有趣的是,七月初七大清早,家乡人除了挑来当天的生活用水外,还会兴致勃勃地用瓷缸或玻璃瓶储藏当天的清水。我也用玻璃酒瓶装过七月初七的山溪水,主要是装来用作涂沫痱子。我七八岁能够很清晰地记事时,祖母六十二三岁,每一年七夕的中午,祖母都会到小村子的河坝(家乡人说的河坝其实只是山溪)洗头。不知是农历七月初七的水真有神奇的功效,还是祖母的身体本来就硬朗,高寿的祖母在世时很少有过头痛脑热的事。七夕当晚,如遇上晴天,我们一群同伴便会在吃过晚饭后不约如同走到大禾塘,仰望星空寻找“七仙姑”这北斗七星。那时,我和同伴们根本不知道北斗七星的名称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星辰,与七仙姑并没有丝毫的关联。

进入立秋节气,家乡的麻竹笋开始出土,长达两个多月的出笋期,大让山里人一饱口福。竹笋,在我的家乡是一大特色,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有竹笋破土而出。春季有毛竹绽出的春笋,夏季有苦竹笋和金竹笋,秋季有麻竹笋和犁竹笋,冬季有毛竹绽出的冬笋。麻竹笋属于食用竹笋,有着“岭南山珍”的美称,它清甜嫩脆,是家乡人最喜欢吃的竹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家乡附近的英德西牛镇便大面积种植了麻竹,几十年来该镇的系列麻竹笋制品远销海内外。可见,麻竹笋在人们的心目中确实占据一定地位。我在少时,每一年进入立秋节气后,只要看见集体劳作之余午间休息的父亲从墙角的农具堆里找来锄头,我便知道他要到麻竹地里挖笋去。而每每此时,我总会跟在父亲身后去看他挖笋,并帮忙把笋拿回家里。

以前生产队时期的立秋节气中后期,在小暑大暑节气间收割回来的所有早造稻谷都已晒干,为不误公社粮所夏粮入库时间,队里及时安排社员送公余粮到公社粮所。尽管当年家乡人知道缴纳了公余粮后,就会造成自身粮食不足,但大家没有一句怨言,还坚持把最好的稻谷用作交纳公余粮。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前,从家乡小山村到公社粮所,走的是全长十公里不知哪朝哪代走出来的弯弯曲曲、崎岖陡峭的山间小路。这小路从村庄北面出发,刚起步就得上坡,先要行走一段一百多米长的石坎坡路,接着行走三百多米稍为平顺的小路后,便顺着山势左弯右拐一路下坡,直至六公里外的杨梅凹村才转入较为平坦的田间小道通往公社圩镇。要全程步行的山间小道,即使空手步行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挑着笨重的粮食步行无疑增大了乡亲们的劳动强度。送公余粮到公社粮所,大多是集市日去的。为了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少时也多次跟着父母到圩镇去,长到十一二岁时,还用小布袋帮忙挑一点点公余粮去公社粮所,工分则记在父亲或母亲的名下。公社粮所坐落在公社小院背后的公路旁,粮仓入库时从上往下倒谷,第一次去粮所时,看到又深又大的粮仓堆满稻谷,让我大开眼界。

以前每年的立秋节气末端,家乡的村头巷尾还飘溢着花生油的芳香。淡黄色的花生油透明清亮、气味芳香,而且有多种食用功效,是家乡人的主要食用油,因此家乡人一直保持花生的种植。生产队时期,除了集体种植外,各家各户还利用自留地种植。大暑节气末端就已成熟收获的花生,经过多天晾晒,已充分干燥可以榨油,由此立秋节气后期就成了家乡人喜滋滋将花生送到墟镇榨油坊榨油的时段。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前,榨油坊榨油用的是人工木榨,后来改为榨油机电榨。我少时跟在父母身后去过榨油坊榨油。人工木榨花生油比机械电榨花生油醇香,但工序繁杂、耗时费力。机械电榨花生油取代人工木榨花生油后,家乡小镇再没有恢复过木榨油坊。想起当年打油工大汗淋漓挥锤往油槽打木桩的情景,我觉得宁可吃差一些,也不希望重启人工土法榨油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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