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和“煎秋”的燥热终于渐行渐远,标志酷热天气结束的处暑节气来临了。
在我少时,处暑节气到来后,家乡插下去的晚稻禾苗已经返青,并且生长旺盛,对水分需求较大。曾听长辈们说,即使稻田有足够的田水,但禾苗的叶子最好也能直接得到雨水的滋润。
“不嫌天上云遮月,雨来正是双绝。”家乡人在处暑节气间的夜晚,不仅不会嫌弃云层遮挡着月亮,而且正好迎合了心意。长辈们说,插到田间的晚稻返青长出新根之后,白天有光照,晚上有雨淋,最有利于生长。家乡流传的一句农谚就说:“秋淋夜雨,好过放肥。”由此,当年以耕种水稻为主业的家乡,无论是长辈,还是我们小孩子,在处暑节气中都期盼有雨在夜间落下。我们一群同伴还常常在吃过晚饭后,饶有兴致地走出屋门看起天象来。夜晚的山乡黑黝黝的,很远的光团都能看见,好些时候总能看到听不见雷声的远处闪电。“冬闪热头(太阳)红,西闪水咚咚,南闪闪三夜,北闪雨就洒”,这是家乡人口口相传的气象谚语。由此,当看见闪电在东边亮着光时,我们慨叹了一番无雨落下后,便败兴回屋。有的时候,虽然没有看见闪电,却看到了月光担枷。久晴无雨时看到月光担枷,便也仿佛看到了希望。家乡有句气象谚语说:“月光担枷,戴笠擎遮。”家乡人称月晕为月光担枷,称雨伞为遮。这句气象谚语意思是说,出现月光担枷的情形会下雨,只是不知在白天下还是在晚上下。长辈们还说,月光担小枷,下的是小雨;月光担大枷,下的是大雨。确实,出现月光担枷天象之后,常常会有雨落下来。
当年家乡人在处暑节气中的前半段,仍在延续红薯种植农务,后半段的主要农务则是耘田。晚稻耘田的工序也像早稻耘田一样,为禾苗进行松土和清除稻田里的杂草。耘田虽也要投入很大的劳作量,但注重精耕细作的家乡人深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据有关资料介绍,中原农耕文化是中国农耕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也是中国农业文化的基础。家乡的先民原是中原人,当年为了躲避灾害和战乱,他们路迢迢、水迢迢辗转迁徙来到一千多公里外的深山里安营扎寨、开垦田地、训养禽畜、种植农作物。少时听长辈们说,家乡人精耕细作的生产模式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长辈们常说:“人勤地不懒,人懒地不勤。”
处暑节气紧挨着一个家乡人还算重视的传统节日,那就是家乡人称之为“七月半”的中元节。以前每逢中元节,家乡人都会打白糍,一来作为节日美食,二来庆贺夏收夏种圆满结束。打白糍,就是做糍粑。打白糍看似简单,其实要经过繁杂的工序。先要用清水浸泡糯米,待浸上几个小时便用筲箕将糯米装起来沥干水后,放在木甑里蒸熟,接着趁热放在石舀里用大木槌将糯米饭打成饭泥,随之又将饭泥捏成一个个大小适中的糍团。
家乡每家每户都有用坚硬的麻石打凿而成的盅陷,用大木槌往盅陷里打白糍时,应高高地将木槌抡起后再重重地打下去,因此这是一种强度较大的体力活。我少时,家里打白糍都是父亲的任务,祖母则蹲在盅陷旁配合父亲翻饭团。父亲捶打一下饭团,祖母则翻一次饭团,直至将饭团捶打成绵软均匀、充满弹性的饭泥后,父亲才收槌。用饭泥制作白糍时需讲究技巧,并不是将饭泥揉成一个个饭泥团那么简单,将就着揉成饭泥团并不是不行,而是不美观。
“七月秋风起”,这是家乡流传的一句谚语。农历七月进入处暑节气后,秋风开始送来凉爽,尤其傍晚过后,夜风开始加大。这几年进入处暑节气后,我常常在夜间忆想起家乡百年老松发出的阵阵涛声。
家乡的屋后山冈长有一片百年古松,高大挺拔的松树还是许多乌鸦、喜鹊的栖息处。少时在家乡长住时,我没有专门留意过屋后山冈传来的松涛声。几年前的一个中元节,我回家乡庆贺母亲生日。第二天凌晨五时多,勤劳的母亲就起了床在厨房清洗灶台厨具。听到母亲在厨房做家务的响声,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帮母亲干些活。当我迷迷糊糊地步出客厅门,正要朝对门的厨房走去时,非常密集的波涛般的声音在我耳旁响着。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下雨了,但抬头一望,只见满天星斗遍布夜空。思索了一会,我才想到这是近在咫尺的连片老松发出的涛声。
伴着清凉的秋风吹起,家乡山坡路旁的盐霜柏树就会悄然开花。家乡人所称的盐霜柏,学名叫盐肤木,是一种小乔木,树根、树叶和花果均可入药,具有舒筋活络、清热解毒、化湿消肿、润肺化痰等多重功效。盐霜柏花虽不娇艳,但花粉丰富,是非常优质的蜜源植物。盐霜柏在开花时,整棵树的花枝叮满了蜜蜂或各种野蜂。少时,我和同伴们看到盐霜柏的花蕊里密密麻麻的蜜蜂或野蜂,联想到在家里看到有蜜蜂或野蜂出入厨房,便以为盐霜柏果实的咸味,是蜜蜂和野蜂从每户人家中叼盐来腌制的。盐霜柏树属于漆树科植物,但又与真正的漆树有很大差异。盐霜柏树的嫩叶可以用来做菜吃,也可以用作猪草,果实成熟后还是小孩子们喜爱的食品。而漆树,却让家乡人见到之后心生恐惧。因为漆树所含的漆酸有很强的毒性,许多人碰触过它后会有过敏反应,轻则皮肤出现湿疹症状,重则皮肤红肿溃烂,而且患处皮肤又痛又痒。家乡人把碰触了漆树而导致皮肤过敏称为生漆,日常中生了漆的乡亲都会及时到菜园采来韭菜擦拭患处。有道是一物降一物,用韭菜擦拭之后,漆疮大多能很快好起来。家乡的漆树属于小乔木山漆。为了反制漆树,家乡人到山地干活遇上漆树时,假如身上带有镰刀,便会一刀下去,把漆树斩掉。有的乡亲在遇到漆树又担心自己碰触了它时,还会对着漆树念着“你是七我是八,你敢开刀我敢杀”这么一句针对漆树的咒语。有的乡亲说,碰见漆树时念一下这句先辈流传下来的咒语就不会生漆,也有的乡亲说这句咒语不管用。其实,说这句咒语有效的乡亲,是他们并没有碰触到漆树,或者不是过敏体质。
少时,我和许多同伴一样,对处暑节气充满向往,因为这一节气到来后就可以摘山稔果吃了。山稔果是家乡人喜欢吃的野果,不仅小孩子喜欢吃,而且大人们也喜欢吃。家乡人称山稔为马稔,“七月半,马稔乌一半”,这是当年长辈们教我们小孩子唱的童谣。当年,我们一群同伴在山稔树刚开花时,就盼望着它快点结果成熟,而山稔果并不随我们所愿,山稔树自小满节气开花,农历七月上旬才开始成熟,需历经四个多月的时间。当年看到果子由绿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时,我们一群同伴整天都往长有山稔树的山冈里钻,并且不停地吟诵着“六月六,马稔红了笃(土话,指马稔的顶端);七月半,马稔乌一半;八月八,马稔红过血;九月九,马稔甜过酒”的童谣。山稔花期长,果子从成熟到枯萎的时间跨度也长。因为山稔树开花时,即使同一束树枝,花儿绽放的时间也并不同步,有的开出了花瓣,有的还只是小小的花蕾。由此山稔果成熟期中,一些果实熟透了,一些果实依然还是绿绿的。山稔果参差不齐地成熟,倒让喜爱山稔果的家乡人大饱了口福。
处暑节气除了可以摘山稔果吃,还是大柑开始成熟的时段。当年,小村子有两户人家在生产队晒谷坪附近分别种有一棵大柑树,其中一户人家种的是圆形大柑,另一户人家种的是葫芦状大柑。处暑节气间这两种柑虽未完全成熟,但也勉强可以摘来吃。当年各家各户种植的果树就如同公共资源,大家都喜欢拿出来分享。当然,我们每一次摘柑,都有小主人在场。走到树下后,一群同伴便分工合作,有的上树摘,有的在地下捡。之所以要有人在地下捡,是因为小孩子摘柑,方法不够科学,有时又拿不稳,很容易让刚摘到的大柑掉到地上,而柑树本身就种在斜坡的荒地上。遇到大柑掉落时,都会往下滚动掉得很远。我上树摘过柑,但更多的时候是负责在地下捡。
当年,我家也种有一棵大柑树,只是果实太酸没有人摘来吃。还有一户人家也种植有几棵大柑树,但也是不好吃的品种,家乡人都称这几棵柑树为蛇柑。
家乡林茂山青,为各种野生动物提供了很好的栖息地,其中能歌善唱的各种鸟雀和青蛙、蝉儿为偏僻山乡增添了不少朝气。少时的我,经常与同伴们变着腔调学鸟唱学蛙叫学蝉鸣。家乡鸟雀的鸣叫声基本是固定的,每一种鸟雀在不同的季节里都用同一种腔调啾叫;各种蛙类的鸣叫声春天比较高亢清亮,夏天比较短促粗犷,立秋节气到来后则基本停止了鸣叫;蝉儿在夏天和秋天里的鸣叫声也是有区别的,夏天的蝉声热烈得有点喧噪,而秋天的蝉声又显得有点寥落,有文章说这是婵儿秋凉后发声困难的缘故。
家乡的蝉儿大多是马蝉,也就是一种个头较大的知了,它的声音特别大,夏天四面八方传来“知了知了”的鸣叫声时,让人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在处暑节气到来后,马蝉低调了起来,不再豪放地喊叫“知了知了”,而是婉约地唤着“胡西胡西”。对蝉儿,古人赋予了其“清廉俭信”的声誉。忆想家乡四时农事以及乡亲们优良的品德操行,我要说一代一代和善忠厚、勤劳俭朴的家乡人更值得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