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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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如旋轮，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又来临了。
霜降节气的到来，为家乡带来了美艳的晚秋图。
野菊花开了，田头地边布满星星点点鹅黄。自然生长在家乡山坡草地、田边路旁的野菊花，属于多年生草本植物，整根枝叶虽然会在深冬季节枯萎凋零进入休眠期，但来年春天回暖后又会萌芽长叶，从容开启新一轮的生命旅程。野菊花能清热解毒、疏肝明目，有多种药用价值。或许是家乡具备这种药用功效的草药数不胜数，可以随手采来的缘故，没有人专门去摘野菊花来煲水喝。小孩子们则喜欢摘它，我少时就与同伴们摘过，甚至会一束一束地拗来，但只是拿来赏玩而已，在天真烂漫的孩童眼里，形似向日葵的野菊花，确实太诱人了。
果园里，挂满枝头、坠弯树梢的桔子也开始泛黄。在我少时，家乡许多家庭都种有年柑，尽管种得不多，却也是能够丰富一日三餐之外，可以用来补充能量和营养的食物。家乡的年柑属于常绿灌木，植株生长旺盛，枝叶非常浓密，结出的果实也密密麻麻缀满枝头。这种年柑虽在霜降节气开始泛黄，但离成熟期还远着，通常要进入小大寒节气，整棵桔子的外皮金黄透亮时，才算真正成熟。成熟后的果实酸中有甜、果香浓郁，而它们的成熟期正临近过年，所以家乡人称这种桔子为年柑。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所在公社在我的家乡征用了一片山地和六十多亩连片低产稻田，创办了果场，种植了清一色的温州蜜柑，并由此免除了我家乡的公粮征购任务。温州蜜柑属于宽皮柑桔类水果，果肉肥厚、汁多核少、酸甜适中，而且有淡淡的蜜香味。为了栽培和管理好柑桔，公社果场专门从温州聘请了一名果技员作日常的技术指导。当年，公社果场虽不是乡亲们赴街赶集的必经之路，但挑着东西返程口渴时也会绕道到果场喝口水。向来崇尚知识崇尚技能的乡亲见到果技员时，都虔诚地称呼他为“柑师傅”，“柑师傅”则常常称赞乡亲们淳朴可爱。公社果场种植的温州蜜柑属于中熟品种，每年霜降节气柑果成熟采摘时，“柑师傅”都会扛着大半箩筐柑桔来到村里分派给乡亲们品尝，他说这是对小山村没人偷摘果场柑桔的奖励。
家乡在以耕种水稻为主业时，稻浪黄是家乡晚秋的主要色调。那时，随着霜降节气的到来，层层梯田里的禾稻便会陆续进入蜡熟期，顶端的稻谷开始泛黄，家乡人称水稻蜡熟期为禾黄面。禾稻的黄熟，让山乡的田园美色随着时序更替而变换，而乡亲们看到的不单是色调的柔美，而且是丰收在望的喜庆之美。
家乡晚秋期间气温较低、在晚稻进入蜡熟期后，就要对稻田进行无水管理，以利晚稻顺利黄熟。而家乡有多个地段的稻田田壁有许多泉眼，即使不再引水灌田，稻田也会水洋洋的，因此得对这些有泉眼的稻田开田去水。家乡人把开田去水称作打禾沟，这项农活不仅能促进晚稻顺利成熟，还能方便乡亲们在立冬节气禾稻成熟时穿着布鞋割禾。打禾沟时，用四齿铁耙把靠近田壁的禾苗一蔸一蔸就近移到其他禾蔸的间隙里，让靠近田壁一侧的田脚形成一条田沟，以利收纳和排走田壁泉眼渗出来的水。打禾沟虽不用什么技巧，但需要一定力气，所以大多由男劳力从事这项劳作。
进入新世纪不久，由于家乡的年轻人大多外出经商务工，上了岁数的乡亲又年纪越来越大，加之家乡的梯田不能进行机械化耕作，唯有依靠牛力加人力犁田耙地，而每户家庭耕种了水稻就至少需要饲养一头耕牛。同时，农民种粮虽能得到政府的补贴，但化肥农药价格不断上涨，稻谷价格又过于偏低，从而影响了家乡人种植水稻的积极性，一片片稻田大多用来种植了柑桔、李子等果树。因此，在如今的霜降节气间，家乡已看不到稻浪黄的喜人景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霜降节气是家乡人采挖生姜和早熟芋头的最佳时节。生姜的功效作用很多，除了用于家庭的日常烹饪外，还可用来发散风寒、杀菌解毒，作中药用。家乡的生姜通常在清明节气间种植，在霜降节气间采挖。过早采挖，其块茎不仅辣度不够，而且不耐贮藏，容易变质腐烂；过迟采挖，其块茎又会受到霜冻或冷雨的侵害。而进入霜降节气后，生姜的苗叶也开始转黄枯萎，难于吸收养分，因此在这一时段采挖生姜最为适宜。生产队时期，虽然集体没有种植生姜，但每户人家都会利用自留地种植适量的本土品种生姜。逐渐减少了水稻种植面积后，家乡人种植过大木姜销售市场。二〇〇九年，广州筹备亚运会，生姜的需求量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一年种植了生姜的家乡农户获得了一定的经济收益。尝到了甜头、看到了希望的乡亲在二〇一〇年广州亚运会当年大量种植了生姜，当年也获得了增收，但生姜的销售也与有的农产品一样，跟市场需求有很大关联，二〇一一年再种植时，就造成了增产不增收的结局。早熟芋头大多是狗爪芋，狗爪芋属于高产品种，子芋围着母芋的周围母子丛生，一棵母芋能够长出几斤的子芋。芋肉呈乳白色的狗爪芋虽然味道较淡，但肉质嫩滑，用来作蔬菜食用或煲芋头粥口感很好。在我少时，母亲还教我如何用狗爪芋和青菜心搭配在一起煮。
生产队时期，在霜降节气到来后，家乡人还会忙着采摘油茶籽。寒露节气时，茶籽仍没有熟透，没有熟透的油茶籽出油率不高；立冬节气时，油茶籽又过于成熟，油茶籽熟透后，果壳里的水分会很快挥发，而当水分挥发到一定程度时，果壳就会爆裂，由此也会导致油茶籽的果核掉落在山地上。当年，家乡有两个地段的山地种植有大片油茶，其中一块山地就命名为“茶园”，那是新中国成立后生产队种植的。油茶树，属于茶科，是常绿小乔木。它的种子主要用来榨油食用，家乡人称它为茶油。金黄色的纯天然茶油有着特殊的香味，营养丰富，耐贮藏，是优质食用油。茶油蒸鸡、茶油滚粥让人齿下留香。茶油还具有特殊的药用功能，能活血通络、降火解毒。乡亲们肚子痛了，用茶油揉一下肚脐眼；长了胧疮，用茶油涂抹几遍患处；喉咙痛了，喝一匙茶油；烫伤了皮肤，在伤口涂上几滴茶油。榨油之后的茶饼也是一件宝，堪称天然洗发水，以前家乡人都喜欢用它来泡水洗头，即使后来有了专门用来洗发的制剂售卖，乡亲们也会每隔一段时日就用茶饼泡水洗头，以更好地滋养头发。为了查询茶油的更多用法，我曾上网搜索了茶油功效，得知《农政全书》上说可疗疮疥、退湿热；《纲目拾遗》说可润肠清胃、杀虫解毒；《随患居饮食谱》说可润燥、清热、息风、利头目；有文章还说，茶油是古时金创药的主料。
在我的家乡，霜降节气可以说是叶的季节。深山里的枫树、乌桕树、蝉梨树、山桃树等等落叶乔木开始绚丽起来，热烈地展示叶子的深秋美色。各种落叶乔木的叶片泛红之后，就完成了它一年中的使命，陆陆续续地掉落下来，就连被称作长青树的松树也会纷纷扬扬飘下一地朱红。在我能够记事时，家乡聚居点的屋后山冈就长有几十棵苍劲挺拔的老油松。松树虽是常绿乔木，但每年进入立秋节气后老松叶就会枯黄脱落，掉过老叶后来年春暖时又会抽新枝绽新叶，如此不停地循环，直至长到一定年份后才会停止长高。家乡人称松树的针叶为松毛，霜降节气到来后，天气干燥、北风加大，枯黄的松树针叶更容易脱离树枝飘落到地面上。
在我少时，家乡人生火做饭，通常用松毛和狼萁草作火引。家乡自霜降节气开始，到冬至节气中段，降雨的概率很小，是耙松毛的最佳时段，这期间耙来的松毛不用晒就能燃烧。松毛含有一定松脂，用它来引火，很快就能把灶炉的柴火燃起来。耙松毛是项轻松活，不用什么力气和技巧，因此成了当年家乡一茬一茬小孩子们的事务。仍记得在家乡学校上小学时，每一年在耙松毛的最佳时段里，我和同伴们经常利用上午放学时间，拿来家乡人称作“耙那”的铁耙，并用铁耙柄挑上畚箕就到屋后山冈耙松毛，耙满了两畚箕松毛后再回家吃午饭。周末不用上课，则上下午各去耙一次松毛。每次耙来的松毛，大多挑到自家的柴寮里堆放起来备用。当年，家乡各家各户都有用于存放柴草的柴寮。用茅草和杉树壳搭成的柴寮虽比较简陋，但可以避免原本已经干爽的柴草堆放在室外被雨水淋湿。
春夏季节没有松毛可以耙来引火时，则要去山岭打狼萁草回来晒干引火。狼萁草，家乡人称之为“狼机”，属于陆生蕨类植物，喜欢生长在疏林之下和秃岭之中。家乡大部分山岭竹木茂盛，只有个别土质较硬的山岭长有狼萁草。在我少时，打狼萁草大多由成年女性操持，一群女劳力在天气晴好时，便会在大清早预先拿来干篾条放在水里浸泡，中午收工回到家后，顾不上歇一会，就拿上已泡软的篾条和提早磨好的草镰，扛起便于串草把的两头尖的竹扁担，脚步匆匆地往狼萁岭赶去。当年我也偶然跟过母亲去山岭打狼萁草，狼萁的草茎虽然比较坚硬，但非常爽脆，弯下身腰从右到左沿着地面的草根处挥动刀柄，狼萁草便会在镰刀所到之处齐刷刷地被割断下来。
霜降节气，风高物燥。当年家乡以柴草作为炊事的燃料时，乡亲们加大了上山打柴的频率，许多成年女劳力几乎每天中午从田地里收工后，就会见缝插针上山打柴。以前家乡虽用柴草生火做饭，但并没有损害山岭林木。家乡是典型的山区，森林覆盖率较高，除拥有松树、杉树等主要用材树种外，还有枫树、荷树以及各种杂树。乡亲们打柴时，都是捡拾各种树木的枯枝，以及经审批砍伐用材林之后遗留的树尾和树枝，因此家乡人还把打柴称作捞柴。男劳力们也不会贪懒，较为粗壮的树枝树尾，都是他们帮着家里女性扛回来并锯成一截截，用长柄斧头将每截柴木破成柴片后码放起来晾晒。
岁物丰成。随着霜降节气的到来，家乡人的传统美食狗爪豆也到了最佳采收期，而且年年都有好收成。平日里，家乡人对于饮食没有过高的追求，各种食材大多自给自足。山区土地较为贫瘠，光照、水源又没有优势，由此乡亲们种植的粮油作物和各种蔬菜都是适应性较强的品种，其中霜降节气被端上家乡人餐桌的狗爪豆，可以说是家乡最为倔强的一种豆类蔬菜。狗爪豆属于一年生缠绕草本豆科植物，结出的豆荚并不起眼，名字也不好听，但它不用占用菜园田地，只需在地壁较高、可以供它攀爬的旱地地壁上挖个豆穴，将种子播下就能正常生长。在它的整个生长期中，除了清明节气播下种子后及时留意它有无正常出苗，以及稍作早期的除草施肥浇水外，其余时段无需打理就能旺盛生长，长长的藤蔓在田壁里缠来绕去，结出的豆荚一串连一串，而一串豆荚通常都有十几根。狗爪豆如同寒露节气成熟的家乡人称为冷露豆的豆角一样，采摘期较为集中，一株狗爪豆就可摘来好几十斤豆荚，因此乡亲们去摘豆荚时，都要挑上箩筐或者畚箕去盛装豆荚。没有经过处理的狗爪豆带有小毒，但用水煮软，并将每根豆荚剖成两片用清水浸泡一天后，无论是鲜煮还是晒干再煮，都是一道鲜美爽脆、温中益气、比肉还香的佳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