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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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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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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二十四节气纪事·立冬

转眼间,今年的冬天就拉开了序幕。

上周末回家乡,沿途稻田一片金黄,想必随着新冬的到来,这些禾稻的主人正在忙着下镰割禾了。遗憾的是,由于耕作条件局限等方面原因,家乡人早已缺失耕种禾稻的热情,以致小山乡立冬节气禾黄稻熟、收获谷粮的欢欣场景,我只能在记忆中寻找。

在我少时的家乡小村,进入立冬节气后,那依山而上的层层梯田金涛耀眼,好不壮丽,而乡亲们也正在喜滋滋、非常有序地收割晚造水稻,将颗粒归仓。

家乡的晚稻易出难黄,从禾苗抽穗到成熟至少得经过一个半月的时间。长辈们说,家乡晚稻之所以易出难黄,是由于将秧苗插到田间后,天气仍然较热,有助于禾苗快速生长,在接近寒露节气时,禾苗就会在乡亲们的期盼下抽穗扬花,躲过寒露风对扬花期水稻的危害。但禾苗抽穗后,很快就会进入气温降幅较大的深秋,由此禾苗的生长速度也会慢下来。

家乡人把收割晚稻称作割冬禾。生产队时期,收割冬禾的稻田里喧腾热闹、温馨喜悦。大人们用禾镰割禾时发出的“沙沙”声,用禾房打禾时发出的“咚咚”声,用打禾机脱粒时发出的“隆隆”声,以及在田地玩耍的小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一起,构成了初冬山乡的优美音画。

当年割冬禾虽然也是农忙,但比“双夏”轻松许多,至少不用急着备耕备种,用乡亲们的话说割一块丢一块。乡亲们说的割一块丢一块,并不是把稻田丢掉,而是丢劳作量。霜降节气晚稻进入蜡熟期时,对稻田进行排水晒田,也方便了乡亲们割稻,干爽的田面让乡亲们可以穿着布鞋下田割禾。割冬禾虽说是割一块便丢掉了一块的劳作量,但也得加紧进度。进入立冬节气后,白昼越来越短,每一天的劳作时间也会相应减少。而稻谷进入收获期后,含水量较少,尤其晚造水稻,在霜降节气水稻进入蜡熟期后,已进行排水晒田,成熟后的稻谷水分含量就更少,当稻谷过于成熟时,不仅会影响大米品质,还会在收割稻谷时容易掉粒。

割冬禾时,劳动力们分工有序,割禾、打禾、捆扎稻草,所有工序都在高效运作。冬禾脱粒后的禾秆,全都用作耕牛在整个寒冬和初春湿冷天气时的主要粮食,这样才不至于因冬末春初缺少青草而让耕牛挨饿。因此,在每一块田打禾后,打禾人会将稻草一小把一小把捆扎成稻草人一样,并将它们支立起来在稻田里晾晒。将稻草捆扎成稻草人,看似非常简单,随手拿来一小撮大概十几根禾秆作绑带,揽上适量禾秆的尾巴,然后用右手母指按着绑带尾部,右手的其他手指则抓着秆尾,左手用力一拉,便成了一个稻草人般的禾秆把。但要将稻草人捆扎得结实美观,就要经过一定时间的操作实践。冬禾的禾秆水分较少,秆香味非常浓烈而且非常好闻,冬稻米也比早造稻米好吃许多,这是因为晚造水稻生长周期较长,而且成熟期中气温较低便于让稻谷积聚养分。当然,这是针对煮饭而言的,假如煮粥,则早造稻米好吃些。

整个割冬禾期间正值干燥天气时节,脱粒后的冬禾谷通常只需三天就能够晒干,与晒早造稻谷相比要轻松许多,至少在晒谷期间不用担心下雨。生产队时期,无论是晾晒早造水稻还是晚造水稻,都有一种动人的音韵,那就是风车风谷的声音。风车,家乡人称为风柜,是一种木制的传统农具,由倒三角形的柜斗、大漏斗、小漏斗、手摇风扇、出风口等几部分组成,其中顶部的柜斗用于放置待风的谷物。之所以要风谷,是因为在割禾脱粒时,难免会将一些禾叶碎片,以及一些不饱满的稻谷甚至是瘪谷一同脱到脱粒斗里,这就需要待谷子晒干后将它们分离出来。在这道工序中,风柜起了特定作用。在风谷时,随着手摇风扇不快也不慢的匀速转动,饱满精壮的稻谷会直接从风谷人左前方的大漏斗流出,不太饱满的秕谷会从靠近风口的小漏斗流出,没有米粒的瘪谷则会从出风口扬出去。

少时在上下造稻谷收割期间的傍晚,每每听到风柜吱吱呀呀的响声,我就会想像着收工后的晒谷坪,一定又是个人头涌涌的欢快场景。因为风谷是晾晒稻谷的最后一道工序,而风谷后,生产队都会将一部分入仓用于缴纳公余粮,并拿出一部分按人口定量分配给各家各户。除了留粮入仓用于缴纳公余粮外,风谷就意味着生产队要分粮食了。入仓准备送去公社粮所的是最好的稻谷,当年社员们都有这种风格,公社粮所收粮时也会严格把关。生产队分稻谷前,晒谷员都会在收谷时将稻谷风干净并用箩筐装好。当年每每在家乡人称作禾塘的晒谷坪分谷时,生产队的队委们在田里收工后便马不停蹄赶到禾塘分谷,并认真作好登记,同时还让来挑谷回家的社员在登记本里按上手指模。我们一群小孩子虽帮不上什么忙,但总喜欢走到禾塘去看热闹。尤其是分配糯稻谷时,我们一群小孩子的兴奋度更加高涨,不光在看热闹,还学着大人们的样子,用手拈来几颗谷粒,然后用牙齿将谷壳咬破,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把谷壳掰开,以此察看糯米质量,当粉白色的优质糯米露出来时,大家都会异口同声地称赞说好靓的糯米。

糯米富含一定量的蛋白质和脂肪,营养价值较高。家乡以耕种水稻为主业时,一年两造都会耕种适量的糯稻,以满足日常和年节煮糯米饭、做糯米糍、裹粽子,以及酿制糯米酒的需要。相对来说,糯稻的抗病能力和抵御气象灾害的能力比不上粘稻,由此家乡人对它们的长势和收成给予了更高的关注度。当看到进入蜡熟期的糯稻谷穗长串、颗粒饱满时,乡亲们都会喜悦地说今年有食禄;而看到进入蜡熟期的糯稻参差不齐、很多秕谷时,乡亲们就会说今年食神。

当年生产队分谷时,每户人家去挑谷只需带根扁担出门,将谷挑回家后再将箩筐交回给队里。我家分到的谷,大多是父亲挑回来的。父亲是生产队的队委成员,把谷分好给各家各户后,父亲就会将家里名下的谷挑回家。

每户人家分来的谷,都放置在家里的棚上。家乡人说的棚,是指居屋的第二层。当年乡亲们居住的双层房屋虽是泥砖土房,但非常牢固。建造房屋时,墙脚用石头垒砌至一米多高后才用泥砖砌墙,而当第一层建到一定高度后,便密度适中地分别在厅堂和房间的墙体上放置杉木,以作横梁承重。架好直径达十六七公分的一根根杉木梁后,再建造第二层。当建好整栋房子修饰内外墙时,又会同时筹备往横梁镶嵌木板,以将一二层分隔开来。往横梁镶嵌木板,家乡人称作踩棚。棚板用干杉板做成,每一块木板的双面表层都刨得锃亮光滑。往厅堂横梁镶嵌木板时,会在厅堂正中上方预留一个正方形的,比箩筐口宽一些的口子,以方便传吊较重的物品上下棚,平时不使用时便用棚盖将棚口盖严。人们上下棚,则从设置在厅堂侧边的步级木梯里直接行走,非常方便。

我在年幼仍不会干劳作活时,喜欢与年龄相仿的同伴走到大人们正在割冬禾的稻田玩耍、拾稻穗、看大人们割禾。稍为长大上了小学读书后,便会在收割晚稻时的农忙假里负责到已割完冬禾的稻田里放鸡,一同到田里放鸡的也是同一年龄段的伙伴们。家乡人把放鸡称作掌鸡。在家乡客家方言的某一个语境中,掌就是掌管、管理、看管,就像放牛、放鸭、放鹅,也称作掌牛、掌鸭、掌鹅。鸡的羽毛没有油脂,经不起雨淋和水浸。因此,到户外看管鸭、鹅和耕牛,是以前家乡小孩子们常态化的事务,而放鸡则有特定的时段,是割冬禾期间才能进行的事务。割冬禾时,稻田非常干爽,将鸡群放到刚割了禾稻的田里觅食,既能丰富鸡群的食材,又能节约饲养成本。大人们出田割冬禾或者干其他农活时,会将自家养的鸡群用笼子挑到已割完稻谷的稻田里,让鸡只自由在田里觅食,并由小孩子们负责看管。

要有小孩子到田里看鸡,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提防鸡只走去没有割禾的稻田里啄食稻谷;二是提防老鹰叼鸡。热爱田地、热爱耕作,这是家乡小孩子们自幼就被灌输的观念。“禾毕子(禾花雀)飞半天(半空),一飞飞到姐婆(外婆)厅,姐婆连(缝)衫作(穿),姐公(外公)并(扎)花辫,并到花辫涯(我)吾(不)爱,涯爱牛牛子转(回家)耕田。” 有时候,长辈们还会用一些赞颂耕作的顺口溜和童谣来启迪我们小孩子。

少时在每年的割冬禾农忙假看鸡中,我们一群同伴常常作好分工,有的负责看鸡,有的负责去摘火炭子来分给大家吃。火炭子,家乡人称为沙滩子,田角头、小溪边,到处都有它的踪影。火炭子在初秋时开白花、结白果,入冬后开始成熟。一簇簇的果子成熟后,外皮的果肉晶莹剔透,吃起来清甜可口,是我们山里小孩子的天然美食之一。

新冬的家乡虽说不上冷,但也有一些寒意。正所谓“轻寒正是可人天”,这不热也不冷的“小阳春”,可以说是家乡人一年中最为惬意的劳作时段。乡亲们干农活时,既不会流汗,也不会觉得寒冷。在这“乍寒忽暖初冬候”的时节里,家乡依然山明水秀、鸟语花香。山边地头里,一丛丛刚抽穗不久的细叶芒神采奕奕,迎着和风摇曳着优雅的淡紫色花穗,为秀美的山乡增添了亮丽一景;深山里的连片毛竹,也踏着时序节拍孕育新的生命,让一根根冬笋沿着自己的竹鞭萌芽生长,成为山里人整个冬日的美味与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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