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殆尽冬寒柳罩烟,熏风瑞气满山川。天将化雨舒清景,萌动生机待绿田。” 南宋末年著名爱国诗人刘辰翁笔下的雨水节气到来了。
雨水节气通常与元宵佳节挨在一起。在家乡人眼里,元宵一过,就算过完了年,是“吃了年饭又下田”的时候。因此,对家乡人来说,元宵佳节既是农历一年中的第一个团圆节,又是为新一轮耕作加油鼓劲的日子。元宵这天,无论多忙,乡亲们都会加菜庆贺。
在我少时,进入雨水节气后,乡亲们干的锄山活基本结束,大多年份都在着手准备春耕春种。天晴时,便扛起家乡人称作“链刮”的铲子到旱地去,铲除地垄和地壁上的各种杂草,以便在惊蛰节气及时种上黄豆;下雨天,则去铲除稻田里的田壁草。
铲田壁草,像锄山活一样,是持续时间较长、劳作量较大的农活,主要由女劳力和小孩子们完成。由于家乡的稻田全是梯田,泥石混合的田壁大多又高又陡,石缝里的草还得用手拔除。每年虽然要到清明节气后期才能进行早造插秧,但假如不提早启动田壁草铲除农务,就很难在插秧前夕完成这项劳作。
进入雨水节气后,乍暖还寒,而且天气极不稳定,流传家乡的春天谚语之一“回南转北,冷到头乌面黑”所说的情形就大多出现在这一节气里。同时,随着雨水天气的逐渐增多,使得稻田不再像冬天一样干燥清爽,而当年的耕作条件又较为艰苦,下田铲田壁草时,不仅要赤脚上阵,而且得把裤腿卷起来,以避免弄湿弄脏衣裤,因此早春时节铲田壁草,是一项折磨人的农活。当年赤脚浸在冰冷的田水里铲田壁草的境况,如今想起仍觉得冷飕飕的。
雨水节气间,男劳力的主要农活是修桥补路,为大规模的新一轮开耕做准备。
所修的桥,是田地间的小木桥。家乡是山区,田地间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山沟、坑谷,其中田地之间较深的山坑,得借助小桥连接路面通行。家乡几处用来连接田间小道的木桥中,长的有四五米,短的也有两三米。小木桥用比碗口还粗的杉木搭成,通常一条木桥用木五六根,将两端杉木搭实在后,还用锯子截来一些杉木板,并按行人的步伐一步一块,然后用大铁钉把木板横着钉在木条里,以让木桥里的杉木形成一个整体,增强稳固性能,以及方便行人踩踏在木踏板上过桥。家乡有“水浸千年松,搁起万年杉”之说,但所说的松树浸在水里长久不会变质,指的是整根松木长期浸泡在水里;所说的杉树搁起来长久不会变质,指的是整根杉木长期搁置在干爽的地方里。杉木和杉板做成的小木桥虽然搁在山坑上面,没有浸在水里,但在日晒雨淋中,小木桥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更加容易变质腐烂,通常两三年过后,就会有一些木条烂掉。为能物尽其用,节约木材资源,通常是哪根木条腐烂了就更换哪根,若是每根木条都已变质腐烂或接近变质腐烂,便作整体更换,以确保行人安稳通过。
所补的路,是田地间的小道。家乡田地间的小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虽然横向的小道算不上宽阔,纵向的小道又崎岖不平,但也方便了日常田间劳作的来往行走。平时小道被雨水冲毁,或被耕牛踩踏出现坍塌缺口时,生产队便会及时组织男劳力用大竹杠抬石头、用锄头挖泥巴、用畚箕挑泥土,重新把路基筑起来,把路面平整好。雨水节气到来时,生产队还会组织劳动力突击几天,对田间小道整体维护一遍,该除杂的路段便除杂,该填土加固的路段则填土加固。
地处粤北山区、昼夜温差较大的家乡小村,进入雨水节气后直至清明节气到来时,可以说是雾的世界,尤其早上或者阴雨天气时,一片白茫茫的。家乡人称雾为芒露,一片雾茫茫时,便形容为“芒露暗山”。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雾并不美,没有什么动感,要么没有雾,而出现了雾就很难消散,一片雾茫茫能见度很低时,会让人生出一种阴森可怕的感觉。
而家乡雨水节气的雨,我是较为喜欢的,因为它温润柔和,静默地滋润着万物,真正的润物于无声之中,家乡人称这种绵绵细雨为微微雨。在我少时,进入雨水节气后,家乡那些深秋已褪尽叶片的本地桃树、李树,在细雨暖阳的温润下,释放出积蓄了整个冬天的能量,欢快雀跃地抽着新枝、吐着花蕾。
当年在雨水节气间,家乡除了桃树、李树在抽蕾开花,一大片油菜也在田园里开花结实,点缀起一片翠绿金黄。小麦和油料作物油菜籽,是当年家乡的冬种作物,为家乡粮油产品多样化起到过重要作用。油菜花开时,只要天气晴好,我们小孩子都喜欢成群结队到油菜地去。只是并不是专门去看黄澄澄的菜花,而是去看蝴蝶、捉蝴蝶。初春的山乡,虽然寒意仍在,但只要天气晴好,白天里的田野处处暖意融融。在和暖的油菜地里,除了蜜蜂在油菜的枝头花间飞来飞去,或者静静地伏在油菜花瓣吸蜜外,许多蝴蝶也走来油菜地里聚会觅食。蜜蜂我们是不敢惹的,而悠然自得地在菜花丛里飞来舞去的蝴蝶,却成了我们追逐捕捉的对象。由于年少不懂事,我们一群伙伴根本不懂应该爱护小动物,经常轻手轻脚走到驻足在花丛里的蝴蝶跟前捉蝴蝶,有时甚至把捉来的蝴蝶带回家里玩。长辈们见了,告诉说蝴蝶的翅膀有毒,捉蝴蝶玩耍会把手弄烂。但多次玩蝴蝶都没有将手弄烂的我们一群伙伴,根本不把长辈们的告诫放在耳里。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农庄……”我们在田垄追逐打闹时,还自豪地哼唱这首歌曲。这歌曲唱的虽然是毛主席对四川省一个村庄的视察,但是听起来唱起来,就好像毛主席来到了我们村庄一样自然亲切,在和暖的初春里,我们的村庄同样麦苗儿青菜花儿黄!
在油菜花开的同时,菜园里的芥菜也在开花。刚开花的芥菜心清甜脆嫩,用油渣炒或直接用猪油煮,都很好吃。除了用来留种的菜心外,家家户户都会对其余的菜心一棵棵拗来做菜。而芥菜长了一定的时间后,几乎天天都有芥菜抽薹开花,由此在雨水节气一段时间里,家乡人也就天天都有菜心吃。为节省烧饭做菜时间,大部分人家经常在中午煮饭时直接煮菜心饭。当年,家乡人烧饭做菜讲究自然,都是用比较简单的方法烹煮。煮饭普遍使用铁锅,将清水煮到起“鱼眼水”时放米下锅,待米水煮开后再过七八分钟,便将粥水盛起来,然后再用慢火焖饭。如果煮菜心饭,则在将粥水盛起来后,把切好的菜心铺在即将煮熟的米饭表层,接着盖上锅盖用慢火焖二十来分钟,待菜心饭煮好后再添加油盐拌匀。
随着时序更替,雨水节气末端家乡菜园便开始换装。头菜、芥菜、萝卜、芹菜已从菜园退出,接着登场的是油麦、苦麦、荞苗等蔬菜。家乡种植芹菜的时间不是很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它才亮相于家乡菜园,至今仍不到四十年历史。萝卜虽很普通,但在整个寒冬扮演着重要角色。乡亲们上火热气了,煲萝卜汤喝;手脚生了冻疮,用萝卜苗煲水浸泡。芥菜生长力强,在什么土质种植都能强健生长,而且生长周期较长。待芥菜长到一定程度时,家乡人先是一片片采摘它的梗叶吃,满足了日常的菜量后,还将菜梗叶制作成泡菜,在芥菜花盛开时,便大量将它们的菜梗叶摘下来晒制成菜干,并用瓦埕腌制一两埕酸菜。待芥菜抽薹后,才开始吃菜心,从采摘它的梗叶吃到它抽薹开花,长达近三个月的时间,因此芥菜算得上是家乡人冬季和初春的主菜。
雨水节气亮相于家乡菜园的几种菜,是家乡人的传统蔬菜。荞苗是上一年冬至节气时,用上一年春季留种的荞头在芥菜、头菜和萝卜地里间种的,将荞头间种到菜地后,通常十多天它就会发芽出土,前期虽然长得慢,但随着雨水节气来临气温回升,以及主人将芥菜、头菜、萝卜撤场,它便元气大增,待惊蛰节气到来时,乡亲们就可把它端上餐桌。荞苗的食用时间较短,家乡就有“三月荞,四月茅”的说法。就是说,进入四月后,荞苗就不再鲜嫩,而像茅草一样韧得嚼不动了。荞苗吃起来满口生香,用它来炒腊肉、炒蕨菜、炒笋都非常好吃。我还曾听家乡小镇一位老中医说,荞苗不仅好吃,而且具有降血压功效。
家乡传统品种的油麦菜口感鲜嫩清香,苦麦菜清热解毒养人。油麦和苦麦菜都比较浅生,尤其是具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苦麦菜不仅容易种植,而且生长周期很长,雨水节气种下后,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摘叶吃。在油麦菜和苦麦菜即将抽薹时,也像留芥菜种子一样,选择几棵叶梗粗壮的菜儿留作菜种保留,让其开花结实,而对其它的油麦菜和苦麦菜,则陆陆续续把它们的主干尾巴拗下来做菜,其中苦麦菜的主干尾巴被拗掉后,菜梗上又会很快长出密密麻麻的新菜芽,家乡人称这菜芽为“苦麦二”。“苦麦二”鲜嫩爽脆、甘苦适中,而且非常清香。
在家乡人眼里,苦麦菜和“苦麦二”不仅清热解毒,而且非常养人。少时,祖母和其他长辈对我们晚辈说起苦麦菜的好处时,讲述了一个凄怆故事。说的是在新中国成立前有一年夏天青黄不接时,村里的穷困人家主要以吃蔬菜和野生蕨类植物“黄狗头”“马蹄基”等野菜度日,其中一对相依为命的穷困母子过得更加艰难,夏天的苦麦菜叶苦涩难咽,孝顺的儿子为让母亲吃好一些,便让母亲吃豆角,自己则吃苦麦菜,谁知做母亲的被饿死了。当然,长辈们也说,老人家身子较弱耐不起饿是重要原因。
菜园换装之后,棵棵菜苗不负春光,蓬勃生长,既为山乡增添了新绿,更让乡亲很快就能吃上时令鲜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