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聚居点屋后山上,至今仍长着二十多棵镇内最大的连片老松。
家乡地处粤北山区,名叫狗子脑村。可以说分山到户前,田少山多,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的小村拥有大量竹木,其中松树是家乡诸多树木品种中数量最多的树种。
家乡的松树,全是油松。油松喜欢在当阳的地方,也就是太阳能晒到的地方生长,但又能抗瘠薄、抗严寒。家乡先辈勤劳聪敏,敢于实践,善于总结,当年广袤山岭里的竹木分布,就印证了先辈们的非凡智慧。在我能够记事时,家乡比较当阳,但又属于黄泥岭的背扶岭、下岭排、白石凹、下角弯、松树冈等山岭长满了松树;比较背阴,但土质疏松肥沃的泉水劈、大崩冈、大路等山岭是一片片端直整齐的杉树;半阳半阴的竹头窝、大石窝、细石窝和高寨等山岭则布满了毛竹。
地名叫背扶岭的山岭,就是家乡聚居点的屋后山。少时,家乡多个山岭的松树中,背扶岭的数十颗松树已属百年老松,但究竟生长了多少年,当年连年纪较大的长辈也说不出来,一些老年长辈只说他们年幼时,那些大松树以及周围的荷树就长在背扶岭上。
松树象征坚毅,还象征长寿。家乡人虽不迷信,但屋后山冈的老松与荷树被家乡人视作“靠山树”,并且认为这些“靠山树”关乎小村的荣败兴衰。因此,不用文字规定,也不用言语告诫,一代代乡亲都能做到不采不伐这些林木。
家乡先辈原是中原人,他们因战乱、饥荒等原因结族辗转南迁,并于清乾隆早年从翁源坝仔来到所在小镇江下村后,又因为迁移赶路时慢了半步,难于找到落脚点而再度迁进离江下村七八公里远的深山密林,也就是现在的狗子脑村。客家人喜欢在屋后山上种树,记得儿时背扶岭上好几棵老松树和老荷树的树头,已老化腐烂到有很大的窟窿,许多树还不断有枯枝掉落下来。松树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对各种环境的适应能力,以及对其他生物的抵抗能力都很强,“千年松树,五月芭蕉”的谜语就间接说明松树有较长的寿命。而树老根先衰的规律,也在说明那几棵松树的头部出现窟窿,不是它们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而是它们生长了一定年份后自然衰老的现象。因此,照我猜想,家乡屋后以松树为主的林木应是先辈们来到这深山安顿下来后,就种植下去的。
可以说,家乡人非常关注屋后老松的生长态势,而松树虽能抗瘠抗风,但树老根枯并且老化到树头空心后,就会招架不住狂风暴雨的袭击。
“背扶岭又崩了一棵松树。”少时在偶尔的疾风骤雨过后,会听见长辈们叹息着说这句话。虽然松树的倒塌,会让家乡人可以劈斩来一定量的木柴,但没有人希望这种情形出现。
油松树用途多种多样,既可作为绿化林,并在绿化山地的同时钩割来松香,又可作木材使用。自我能记事起,至分山到户前,家乡是所在公社松香厂主要的松香来源点,我父亲就曾代表生产队参加过县里的松香生产工作会议。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所在公社还在我家乡队里办起了木器加工厂,木桶、木盆、木杓源源不断从山里输送出山外。接着,我的母校遥田中学扩建砖木结构的新校舍时,所用的木梁及其板材也大多出自我的家乡,而所消耗的林木中,多半是油松树。
背扶岭的老松虽未在木料用材上发挥效能,但它们默默奉献着身上的松脂、松毛,并且为乌鸦、喜鹊、猫头鹰等各种鸟雀提供了优良栖息地。
少时听长辈们说,乌鸦和喜鹊体型较大,喜欢在高大的乔木上筑窝;猫头鹰则喜欢将树洞作为自己的巢穴。而家乡漫山遍野的树木中,要数背扶岭的老松最为伟岸挺拔;能够让猫头鹰得以栖身的树洞也大多分布在背扶岭的老松里,那些由啄木鸟啄食松木虫子时留下的树洞,恰好成了猫头鹰的天然居所。
在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我和一群同伴常常聚集在家乡人用于晒谷的大禾塘里,玩游戏、看云彩、看屋后林木高处硕大亮眼的鸦鹊窝、看扇动着翅膀成群结队穿梭于窝巢的鸦鹊。好些时候,还静静地听着喜鹊鸣叫。家乡人把喜鹊称作鸦鹊,并说它是报喜鸟,当喜鹊在喳喳喳地欢叫时,长辈们便说小村里有喜事到。而白天只要不是在下着雨,就常常能听见喜鹊叫,当然会遇到村里将有好事情出现的时候。家乡人把乌鸦称作老鸦,大家虽不讨厌它,但不喜欢它鸣叫,认为乌鸦鸣叫过后,小村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乌鸦也像喜鹊一样,白天只要不是在下着雨,也会出巢活动、觅食,并常常在呀呀呀地叫个不停,因而也会碰巧遇上小村里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松树虽是常绿乔木,但每年进入立秋节气后老松叶就会枯黄脱落,掉过老叶后来年春暖时又会抽新枝绽新叶,如此不停地循环,直至长到一定年份后才会停止长高。家乡人称松树的针叶为松毛,霜降节气到来后,天气干燥、北风加大,枯黄的松树针叶更容易脱离树枝,飘落到地面上。老松树虽然不会再继续长高,但它们的叶子会照常脱落。当年家乡人生火做饭,通常用松毛和狼萁草作火引。因此,每到秋冬季节,耙松毛作火引是家乡的特色劳作,而耙松毛是项轻松活,不用什么力气和技巧,因此这项劳作自然成了当年家乡一茬茬小孩子的事务。仍记得在家乡学校上小学时,每一年的秋冬季节,我和二堂姐等一群同伴经常利用上午放学时间,拿来家乡人称作“耙那”的铁耙,并用铁耙柄挑上畚箕就到背扶岭耙松毛,待耙满两畚箕松毛后再回家吃午饭。周末不用上课,则上下午各去耙一次松毛。周末耙松毛的时间比较充裕,因此会在耙松毛前先在背扶岭里追逐打闹一番,有时也会正儿巴经地去接力围拢三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将它围拢的松树,还会一棵棵松树去比对,看哪一棵松树的枝干最为粗壮,哪一棵松树的针叶最为繁茂。
其实,家乡背扶岭松林所发挥的作用,更多地体现在无形之中。家乡地处小镇最高峰,地形呈东南高西北低状。而尽管北面的地势较低,但家乡人的聚居点都几乎处在一座山的山之巅上,居屋脚下的山地则被先辈开垦成了层层梯田。喜欢坐北朝南而居的家乡人,虽然知道这种朝向面对的是狗头壳大山,但都选择在北端安家落脚,以保障冬暖夏凉。这样,居屋后山密密麻麻的老松,连同围拢在周围的繁茂荷树就像一道天然屏障,为一代代家乡人抵御着从北面扑来的朔朔寒风和超强台风。
哦,家乡屋后的老松,您是坚毅,您是担当;您超凡脱俗,您苍虬葱茏。是您像尽忠职守的值岗卫士,日夜守护着这古老山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