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想家乡冬小麦

说到小麦，许多人会觉得这是东北才有的农作物。其实不然，在我少时，家乡生产队就种过冬小麦，并且能有好收成。

家乡小村位于粤北的一个山旮旯。在我少时，以耕种水稻为主业的家乡在割完冬禾后，就会及时种上一些小麦或油菜等冬种作物。当年这种稻、稻、小麦，或稻、稻、油菜的一年三熟耕作模式，虽然加大了家乡人的劳作量，但也丰富了家乡的粮油食品。

那时进入立冬节气后，家乡的晚稻就会黄熟进入收割期。而在收割完稻谷并待禾秆晒干挑到去秆棚堆放后，就会用耕牛拖拉犁铧，在地名为上大塅的稻田里翻田整地，种植小麦或油菜。上大塅的稻田较为当阳，而且土质较好，每年都相对固定选择这一地段的稻田倒茬轮作冬种，一般是今年种植了小麦，下一年就会种植黄花油菜籽。由于担心冬种面积太多会影响来年正常的早造水稻耕作，因此无论是小麦还是油菜籽，都只种植了三五亩地。

家乡种植的冬小麦，抗寒性强。在翻整好的田地里以条播方法将种子播下后，过上一周就能发芽。当年，家乡的同期气温要比现如今低许多，深冬时节通常有霜冻和冰雪天气出现，但顽强的冬小麦不惧霜雪，如期萌发小芽后，那锋利的芽尖就会顺利破土而出，在百草枯萎的时节里吐绿于家乡田园。在幼嫩的麦苗长到两三寸高时，乡亲们除了会为麦苗浇水外，还挑来用清水稀释过的大粪为麦苗施肥。深谙“地靠粪养”道理的乡亲无论耕种何种农作物，都会用到大粪施肥，种植小麦自然也不例外。到长辈们劳作的田头玩耍、嬉戏，是当年小孩子的乐事之一。在大人们为小麦浇水施肥时，我们小孩子也活蹦乱跳，沐浴着温暖的冬阳到麦田里看大人们劳作，并且在田间地头追逐打闹。正在施粪肥的麦田臭气熏天，但那时从长者到孩童都没有人嫌脏嫌臭，大家都适应了这田畴固有的气味。玩耍中，我们小孩子还时而去捋一下鲜嫩韭菜般的麦苗。

家乡农谚说冬唔过唔寒，春唔过唔暖。进入冬至节气时，地处高寒山区的家乡日渐进入冰凉的世界。在寒凝大地中，家乡的小麦似乎停止了生长，但依然保持青绿，那柔软的叶子还变得老成持重起来，安稳地度过越冬期。随着春风解冻、大地回暖，麦苗重又抖擞精神，焕发勃勃生机，清爽爽、绿油油，一展昂扬向上的力量。在家乡社员劳力的辛勤管理下，冬小麦按照自身的生长规律，拔节、孕穗、抽穗、开花、灌浆、成熟。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当麦田泛起金色麦浪后，让家乡人从中看到了希望。当年，家乡人生产的主粮稻谷大多用于缴纳公购粮，以支援国家建设。而缴纳了公购粮后，队里用来分给社员的粮食就非常有限，因此每年芒种、夏至节气间就成了家乡粮食青黄不接时段，家乡人还把这一时段称作“五月荒”。

在种植了冬小麦的年份里，家乡人于立夏前夕忙完早造水稻插秧农活后，很快就会投入小麦收割事务。收割小麦和收割水稻，虽然都是收割带着秸秆的粮食，但方式有其不同之处。收割水稻，是一边收割一边脱粒。在我年幼时，家乡人割禾脱粒用的是高度一米多，口子直径一点五米左右的禾房（方木桶）进行甩打脱粒。到我少年期，即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被家乡人称作打禾机的半机械脱粒机亮相于家乡田园，不仅减轻了家乡人割稻脱粒的劳动强度，而且大大提高了劳作效率。而收割小麦，则一直都要将麦秆一捆捆挑回队里的大禾塘晒上几天后，再用梿枷或粗木棒捶打脱粒。可以说，晒麦、打麦属于一项辛苦活，而家乡在麦收时节里天气又极不稳定，常常有雷阵雨出现，不可能一鼓作气将麦穗晒干，更不可能一次性将麦子脱下来。为避免捶扁已脱出来的麦粒，也为了及时将脱粒后的麦子晒干，捶打过一遍麦穗后，队里晒麦员就会用有丫的长木棍将麦秆叉起来，堆成一小堆一小堆，随之把脱下来的麦子收起来另外晾晒。将所有麦粒脱出来并晒干后，晒麦员又会用平时扬谷的风柜除去麦子中的瘪粒、秸屑等杂物。然后，队里会及时根据劳力定量、人口定量综合衡量将麦子分给社员们。各家各户分来的小麦，都是用来磨浆蒸糍，那蒸出来的麦糍清香四溢、绵软糯韧，乡亲们都喜欢吃。

平时，家乡人善于物尽其用。将小麦割回晾晒时，青年女性们会在打麦前利用白天劳作间隙，拿上剪刀到大禾塘去挑选粗细适中的麦秆并剪下来，扎成一捆捆带回家用于编织草帽。当年，家乡人在晴热的天气中劳作，都喜欢戴上草帽出门以用来遮挡太阳，保护头部不受强烈太阳光照射。家乡人带的草帽有篾帽和麦帽两种，其中篾帽用丹竹破篾编织而成，麦帽便用麦秆编织而成。

用于编织麦草帽的麦秆晶莹、柔软、光滑，并且有很强的韧性。家乡种植的冬小麦属于高秆品种，其中顶部的一节麦秆就有一尺多长，是用来编织麦草帽的好材料。因此，将麦粒脱下后，乡亲们也并不会即时将麦秆挑去铺垫牛栏和喂牛，而会将堆在一起的麦秆待上一段时日，让仍有麦秆需求的人们继续挑拣一遍后，再挑到牛栏去。只是打麦之后的麦秆，质量差了一些，在编织帽辫前，得先将经过捶打后不规则扁平的麦秆捋直。把带子状的帽辫编好后，主人们就会利用集市日到街上去的时机，将帽辫带到街市让人用草帽缝纫机将帽辫盘接成草帽，并在草帽头的两侧各钉一个家乡人称作“鸡眼”的扣眼，以方便把帽带拴上。

而堆积成蒙古包似的麦垛，则成了我们小孩子在玩捉迷藏游戏中用来躲藏的地方之一，同时也用作追山羊游戏的屏障。

曾看到有文章说，百草在冬季里枯萎，是因为它们受到过寒冻的伤害。由此，我常常钦佩昔日深冬里那一行行不惧冰霜雨雪的青绿，同时更钦佩山沟勤劳俭朴、在恶劣的耕作环境中不屈不挠的一代代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