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当年在小村出生长大的孩子,大都有一段或长或短的牧牛经历。少时,我跟大部分孩童一样,早早承担牧牛事务。小村的田园野外、山谷溪边,都留有我和同伴们的牧牛身影。
全部稻田均是梯田,并且田块极不规整的状况,使得家乡无法进行机械耕作。无论是生产队集体耕作时期,还是后来分田到户承包经营,都只好采用人工加牛力的方式进行犁田耙地。生产队时期,家乡小村有老年人或小孩子可以腾出时间放牛的家庭,都领养了生产队的耕牛,以增加家庭工分。在我能够记事时,家里领养了队里一头性情温顺的母牛。对于母牛生下来的牛崽,则先由母牛饲养家庭负责饲养至一岁半到两岁能够拖拉犁耙时,可由原主人继续饲养,如原主人不想饲养时,也可向生产队提出,由愿意领养的家庭饲养,这是当年生产队在耕牛饲养中约定俗成的规则。
饲养耕牛,离不开放牧。家乡人对牧牛有看牛、掌牛、放牛三种称呼,而三种称呼都有明确的指向。农忙时节因要赶农时,劳动力午休时间较短,役使耕牛者便会让耕牛留在田里吃草补充能量,缓解疲劳。而将牛只留在田里,就得有人到田间看管,以防止牛只偷吃秧苗或损害其他农作物,这种情形被称为看牛;平时,要专门从牛栏将牛牵去或赶去野外吃草,就称为掌牛;冬闲时将牛只赶放到没有安排冬种的山坑田,让它们自由吃草,傍晚再去将它们赶回来,则称为放牛。
一年中,掌牛和放牛的时间要比看牛长很多。除去早造水稻耕作两犁两耙(含犁霜田)、晚造水稻一犁一耙,还有种植黄豆、花生、红薯要用到耕牛犁地,以及在双造水稻中耕除草时,可用割来的田草喂牛,不用专门去掌牛,加上寒凝大地不适宜放牛外,约有七八个月的时间需要掌牛和放牛。
看牛、掌牛、放牛这三种活儿中,看牛较为轻松。看牛,不用自己牵着往返,只需在使役者中午收工回家至下午开工的时段,守在田间里看管牛只,不让牛只在吃草过程中走到秧田吃秧苗,或走到已插秧的稻田损害庄稼。家乡的耕牛是清一色的适应山区耕作的水牛,非常温顺听话,当看见它即将走到秧田边或已插秧的稻田边时,只要远远吆喝一声,呼唤它“转角”,它就会乖乖地掉头。当然,虽说看牛轻松,但在炎暑天抢插晚造水稻时的中午时分看牛,当空的烈日会将人烤得汗流如注。我从到距离家里较近的稻田看牛开始,再过渡到掌牛、放牛。犹记得只有五六岁时抢插晚造水稻的一天中午,在父亲的吩咐下,我到离家才一百多米的地名叫坎下的田里看牛。起初,我并不知道大热天水牛喜欢在田水里打滚,以让身体散热降温。当看到家里负责饲养的母牛四脚朝天,在田里打滚时,我哭喊着跑回家告知父亲。
上下两造田里有禾苗时,牛只就不能散养,而需要掌牛。在家乡客家方言的某一语境中,掌就是掌管、管理、看管。掌牛算不上辛苦,尤其是牵着它吃草时,你想牵去哪吃就牵去哪吃。然而,这种牵引着让牛只吃草的方法,只适用只养了一头牛的情形。如果家里养了两头牛以上,就得采取驱赶方式,让牛群走在前面,将它们赶到没有庄稼的滩涂荒地吃草,往返驱赶牛群时,还先要用牛嘴笠套在牛只的嘴巴上,以防牛只在途中偷吃路边的禾苗。少时在家乡小学读书而又要掌牛的时段,周一至周五通常是上下午放学后牵牛去掌,周六在下午掌,周日早上和下午则各掌一次。当年,家乡的小孩子刚长到会掌牛的年龄段时,长辈们就会教给掌牛方法,并叮嘱说把牛只牵到多草的地方去让它慢慢去,吃完一处再找另一处有好草的地方,直至让牛只吃到“平背”时再将其牵回来。可是,小孩子们有时也会把长辈的话搁在一边,尤其在刚割过冬禾和刚开春田里没有庄稼时,将牛牵到或驱赶到没有农作物的田野后,便往牛角里绕好牵牛的绳索,任由牛只在田地自由吃草,自己则在田间里玩耍。当一群同伴在冬日里相约一起去田野掌牛时,还会带上红薯与火柴,徒手在稻田里挖来田窑后,从田壁上扯来干草煨红薯吃。
放牛,对家乡来说,就是冬闲牛放野。放牛既轻松闲适,又热闹有趣。少时放牛,都是一群同伴将家里的牛只从牛栏里放出来后,一起赶去放野。家乡小村的连排牛栏只分布在两个地方,这为小孩子结伴放牛提供了便利。将牛群赶到离小村居屋近两公里的地名为隆笃的山坑田后,就让牛只自由自在吃草觅食。通常情况下,放出去自由觅食的牛只到傍晚时,会成群结队自行归来。然而,也有反常的情形出现。比如有牛只在归来途中掉队,未能跟上牛群队伍,或者根本没有与牛群一起踏上返程的路;也有牛只在自由觅食时不太安分,浪浪荡荡独自走到邻村的田地去,甚至还会偷吃人家未设篱笆的菜园里的青菜。如果主人正好看见牛只损害自家庄稼,便会将牛只牵到自己家找地方拴起来,不让它走,待牛只主人找上门去道了歉或赔上适量银钱后,人家才会让你将牛只牵走。我家的母牛虽从没有走到别的村庄去,但也出现过掉队要摸黑去找寻的情形。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小孩子们通常未等傍晚到来,就早早走到山坑田里找寻牛只。当看到牛只齐齐整整在一起时,就会在田野里打打闹闹玩上一会后,再将牛只往回赶,有时也会兴致勃勃爬上附近山岭东瞧西望找寻野果摘来吃。假如发现自己家的牛只不在牛群里,就会叫上一两个同伴一起去找寻。
总体说,不论是看牛、掌牛,还是放牛,都是比较轻松的活儿,家乡就流传着“掌牛有料(玩),掌马有骑,掌羊跌破膝头皮”的说法。
当然,牧牛虽然轻松,但也有被牛只欺负的时候,尤其是牛牯,通常会“斗人”。少时,我和好些同伴都遭受过牛牯的挖斗,其中我就遭受过两次,一次还被自己家负责饲养的母牛生下的牛牯崽挖抛到田边的山坑里,好在山坑不是很深,只被石块擦伤点皮肤而已。牧牛时,两个牛牯如果碰在了一起,还会气势汹汹地打起架来。少时,生产队里有两头牛牯,分别关在两个地方的牛栏里。牧牛和使役时,都能有意识地将两头牛牯分隔开来,但也有狭路相逢、冤家路窄的时候。因此,尽管饲养牛牯的工分会多些,但主要由小孩子负责牧牛的家庭都不敢领养牛牯。
岁月任苒。如今,时隔四十多年,忆想当年牧牛经历,仍觉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