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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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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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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马棚”

在我的家乡粤北一个偏僻小村里,至今仍残留两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马棚”印痕,一处在地名为“大崩岗”路边的左侧,一处就在村民聚居点后山背扶岭东端山脚。

家乡人并不养马,这两处原有的“马棚”显然不是拿来关马,而是另有一种特殊用途,通过“马棚”和大长锯将原木分解成一块块木板。

木材自古以来与人类生活密不可分。单就家乡而言,小到晾衣桩,大到居屋住房都离不开木材。尤其以前建造泥砖土屋时,木材发挥了与泥砖、瓦片同等重要的作用。“伐木,烧砖瓦,盖房屋”这我儿时读过的课文,就足以说明在建造泥砖土屋中,泥砖、瓦片、木材三者缺一不可。

在新中国成立前,家乡人建房伐木靠的是用斧头一斧一斫砍。将木材砍来后,还得根据用料所需,纯人工用锯子将木材横向断成一截截,或者将木材横向截段后,还得用锯子将它们纵向分解成板材。

家乡曾是革命游击区,大部分民房于一九四八年七月被国民党兵在搜查我游击队伍不果时,气急败坏地烧毁。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地县政府在帮助革命老区重建家园时,拨出专款给家乡兴建房屋。因为所建的是泥砖房,由此铺瓦面要用到木板,打屋棚要用到木版,客厅门、房间门、窗户页也要用到木板。近十套两房一厅、四房一厅,以及一些门廊、单厅,就需要用到大量瓦桷板和棚板。由于木板需求量大,负责承建的所在公社建筑队从近十公里弯多坡陡的山道抬来柴油机和动力锯,通过机械把所需板材锯出来。

除当年公社建筑队为家乡建造房子时用到动力锯外,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前生产队所需的零碎板材和私人所需的各种板材,都得依托“马棚”把一块块木板锯出来。

当年,家乡人用锯子将木材截成段,须有一两个用粗木制作的支架将木材稳住,乡亲们把这种支架称作“马牯”。而在高度适当的地壁上用粗木搭成的作分解板材用的木架,则称作“马棚”。“马棚”看似简陋,却非常牢固。长辈乡亲善于利用山区地形,从就近就便的地方寻找最佳位置进行搭设。而无论在何处搭设,“马棚”的一端必定是地壁,并且在地壁面能够站人。当然,如果地壁面超过“马棚”应有的高度,长辈乡亲就会用锄头挖土将超高的泥土削去。选择有地壁的地方搭“马棚”,不仅少设了两根木桩,而且能让“马棚”上端推拉锯子的人站得更稳。所挖的“马棚”桩深达两尺,“马棚”梁跟“马棚”桩的接头表层还用锯切、用斧削,使之形成角尺状衔接,同时用篾条将它们绑稳固定好。用来绑扎的篾条是从刚长成的新毛竹破出来的篾青条。新毛竹篾青条既柔软又有韧性,是捆绑柴草、绑扎棚架等物品的上等材料。因此,每年新竹长成时,家乡各户人家都会砍来一些破篾备用。把嫩篾破好并将其晒干后,便将它们捆扎起来存放备用,平时要用到嫩篾绑扎柴草、棚架等物品时,再根据需要量把干嫩篾放在水中浸泡,而经过几个小时的浸泡,干篾就会变成湿篾,并且会恢复其原本的柔软度。当年,生产队虽然不组织劳力破嫩竹篾备用,但要用到嫩竹篾条时各家各户都能匀出一些给队里用。

以前,家乡人用于横向切断和纵向分解木材的锯子属于框架锯,它由工字形的硬木框架、绷线、锯条三部分组成。为方便日常锯竹断木剖板,小村大部分家庭都备有大中小三种锯子。曾听父亲说,一个人用锯子锯竹断木时,将锯子推出要用力,把锯子拉回来便要放松。利用“马棚”纵向分解木材,需要两个人合力操作,由一个人站在“马棚”上端,一个人站在“马棚”的地面上。站在“马棚”上端的人用力推锯时,站在“马棚”下端的人则稍为放松锯子,不能使劲拉锯。站在“马棚”下端的人往上推锯子时比较吃力,因此站在“马棚”上端的人则要稍为用力拉锯子,如此在“哧刹哧刹”一来一回、循环往复的锯板声中,一块块木板才会被分解开来。

我能够记事时直至生产队后期用上动力锯,家乡的人力锯板劳作主要由父亲和阿新伯负责。年幼那阵,我经常与同伴们走上背扶岭看他们锯板,还喜欢用双手从“马棚”里掬来木糠拋来拋去玩耍。隔没多久,父亲和阿新伯又在“大崩岗”路边搭设“马棚”,以方便把从附近砍来的杉木锯成板材后再扛挑回队里。犹记得那时锯来的木板,是用来镶嵌队里一间公屋的棚子。家乡人说的棚,是指泥砖屋的第二层。双层的泥砖屋简朴大方,并且冬暖夏凉。建造房屋时,墙脚用石头垒砌至一米多高后才用泥砖砌墙,而当第一层建到一定高度后,便密度适中地分别在厅堂和房间的墙体上放置杉木,以作横梁承重。架好一根根杉木梁后,再建造第二层。当建好整栋房子修饰内外墙时,又同时筹备杉木板镶嵌横梁,以将一二层分隔开来。生产队的泥砖屋也同样设有两层,以充分利用场地储藏粮物。

家乡是典型的山区,山多田少。“九山半水半分田”特点让家乡人少不了山工活,也让家乡人有了物质上的富庶。生产队时期的每年农闲时节,田地活都由女性劳力负责,男性劳力则主要负责山工活,到山里砍伐竹木、打牛藤或在“马棚”里锯板等等。

那年父亲和阿新伯把“马棚”搭在“大崩岗”路边锯板不久,乡亲们便开始收割大禾稻。大禾稻只在不适宜耕作双造稻的山坑低产田里耕作,因此耕种面积不多,收割大禾稻主要由女劳力操持,男劳力则以山工活为主。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当乡亲们在家乡聚居点后山附近的白石坳田段割大禾稻时,我与几位同伴走到该田段去玩耍。眼望大人们“沙沙沙沙”飞快地割禾,我既羡慕又觉得神奇。在一位堂姑放下禾镰揽禾把去打禾时,我便拿来她的禾镰学割禾,谁知刚割了几蔸禾稻,那锋利的齿状禾镰便割在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而且被割得很深,创面长度接近两公分。当时母亲也在田里割禾,我却不敢吭一声,放下禾镰,学着大人平时弄伤手脚的样子,用右手按住正流出血来的伤口,垂头丧气地去就在附近的“马棚”找懂得用草药疗伤的父亲。然而,当我既惊慌又委屈地走到“马棚”边看着父亲双脚前弓后箭站在“马棚”上端不停地推拉锯子时,也不敢向父亲诉说,只好把手放在背后默默地坐在小道旁。父亲也看到了我来,但他只朝我笑了笑,就又专心看着锯子和正在锯着的杉木,以防锯子跑偏。

可以说,纯手工锯木板不仅是体力活、技术活,而且非常考验锯板人的耐性。记得一次去“大崩岗”路边“马棚”看父亲和阿新伯锯板时,一位过路的邻村大叔望着“马棚”边一堆大杉木,摇了几下头后便慨叹说:“这么大又这么多的杉木,几时才锯得完?”劳作时言语不多,只顾默默花力气干活的父亲听后笑了笑说:“落点力就会好快锯得完。”

随着家乡经济条件不断改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家乡生产队购置了动力锯,由此家乡“马棚”完成了它的使命,那通过“马棚”拉大锯纵向分解木材的艰辛劳作成为了家乡历史。

在“马棚”里拉大锯,这一家乡传统老手艺虽然远去了,但历史不会忘记它的过往,“马棚”曾经发挥的功能效用将镌刻在家乡的山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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