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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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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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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我的孩子上颚需要修补,一九九七年,孩子四岁,油菜开花的时候,我和妻子带他到省立儿童医院,乡人说,做手术要给医生送红包。我很少外出,应该坐火车,我坐汽车,那时没有高速路,颠簸五六个小时到站,应该坐出租车,我坐上一辆三轮车,司机也不熟悉路线,把车开进冥器一条街,清明节将近,货物堆积如山,心情怪怪的,司机没有送到终点就叫我们下车,我和妻子挑着行李问路,走半个多小时找到了医院,应该坐电梯,我爬楼梯上到八楼,在护士站办好手续,庐州落日,天色黄昏。

病房很大,十二张床位,安排我家住东头,临窗,妻子继续忙碌,我僵坐床沿,心绪茫然。

一位妇女走过来,现在回忆起来,模样历历在目,年龄看上去比我大一些,身材匀称颀长,穿着格子呢中长大衣更显挺拔,脸面比较长,蛋型,既大气,又优美,眉色比较浓,眼睛大,眉眼之间不即不离,鼻子长而挺秀,两颊丰满,整体面容有一股爽朗之气,就像一个楷书汉字,以最美的空间分割安排优质的一笔一画。

“你好像很忧愁。”她分明地说道,慈怜的目光就像黄昏的天色,柔和之中有一点低沉。

我又惊讶又温暖,她竟然为我而来,这是万万料想不到的,一声关心的问候,我感受到人情的美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不知怎样答复,傻傻的,妻子回答说:“坐长途汽车,很累。”她又对我说:“这个姐姐人真好。”妻子不会说普通话,不知大姐听懂没有,她问:“小孩什么毛病?”我告诉她孩子的情况,并且叫孩子张开嘴,让阿姨看看上颚,我既心伤孩子的缺陷,又觉得应该让大姐有一个具体的了解,大姐看过之后说:“这所医院条件好,医生水平高,态度好,不用担心。”妻子问:“要不要送红包?”听了我的翻译,大姐说:“我没有找人,也没有送红包,不需要。”

初来乍到,陌生环境有一个适应过程,手术毕竟存在风险,不知道事情会怎样进展,有一些担心,再加上一系列错误操作,身体疲惫得很,身心两方面都不轻松,面部表情上肯定有所反映。我和她素不相认,一张陌生忧郁的脸引起她的不适,产生怜悯之意,就已经算是善良了,因怜悯而行动,看能不能予以帮助,更是难能可贵。送红包是我的一个思想包袱,不怕花钱,怕找不到送钱的门路,现在放心了,没有这回事,剩下对孩子做手术担心,怕出现意外,这种心情一直到后来孩子下手术台才彻底解释。大姐问我的妻子:“领饭菜票没有?马上要开饭。”

“没有领。”我说。

“到我那里拿几张。”

大姐转身离开,她的头发结束为马尾,垂在大衣上,大衣毛绒绒,浅彩条纹交织成小方格图案,给人一种洁净柔软暖和的感觉,她说话走路不紧不慢,是一个热情端庄沉稳的人。

妻子跟着大姐走到西头,我打量整个房间,有两张空床,住了十个人,一个护士拿掉一张床位吊完的盐水瓶,我想,要是我的孩子到了这个阶段就好了。大姐家的床位与我家的床位在四边形对角的两个角上,她的孩子六七岁,男孩,躺在床上。大姐从床头柜里拿出几张票,她说:“我这里有一个多余的饭碗,要不要?”带了三个碗,妻子怕不够用,对大姐说:“借我用一下。”大姐说:“护士站对面上头一个房间打开水,饭菜送上来,走廊上买,孩子做了手术要吃流食,三餐都卖稀饭。”妻子问大姐孩子的情况,大姐连听带猜,搞懂了,她的孩子患小肠气,已经做好手术,还有几天就能出院。

一个暖暖的午后,大姐和几个监护人坐在西头窗边嗮太阳闲聊,一个人说黄山电视厂效益不好,被海尔并购,海尔只派两个人过来了,大姐说她原先在兽医站工作,单位效益不好,现在下岗了,我听了有些怅惘,一方面觉得她有什么说什么,是一个爽朗之人,另一方面她面临再就业,有压力。

大姐的孩子出院前一天,上午,主治医生查床,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戴眼镜,大姐要求还吊一瓶盐水,医生说不需要,慢条斯理地解释不需要的原因,大姐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吊,医生坚持不吊,大姐靠床头柜站着,医生站在两张床之间的过道上,两个人谈判,谈了很长时间,医生无奈地说:“好,好,我听你的。”大姐微微一笑,她太固执,这是弱点,医生避免过度治疗,这是他的医德医术,大姐应该听医生的。

大姐家住肥东,离市区不远,出院那天,她的丈夫来了,我的妻子还饭碗,大姐说:“送给你,做个纪念。”她和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室友告别,我目送大姐一家三口从病房的大门出去,我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便于打听。前几天还饭菜票的时候,我买几斤水果送给大姐的孩子,大姐礼尚往来,买水果送给我的孩子,反而增添了她的麻烦,正在意料之中,但不这么做又觉得过意不去。我们这个民族,一方有“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古训,另一方却是涌泉之恩不图滴水相报,更何况大姐自以为自己所做的事微不足道。

我的孩子做手术很顺利,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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