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就跟着父母从事农业劳动,后来考取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妻子务农,周末假期我必须干一些农活,深知体力劳动的艰辛,当我在田里地里汗湿衣裳的时候,想到同事们那种悠闲的生活,心理上产生隔膜,我的情感和体力劳动者靠得更近些。
弟弟家做厨房厕所浇顶,今天是星期天,目睹施工全过程,用文字做一个记录,从中可以看出施工人员挣钱的不容易。
施工队六点钟就到了,装好各种机械,不料响起潇潇雨声,十几分钟后,云间露出太阳,不久又被云遮,农历四月中旬,对于施工队来说,阴天比较好,否则会很热的。
三个人服侍搅拌机:一个上石子,一个上沙,一个搬水泥。铲石子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色黑黝黝,鼻头肉肉的,圆圆的,黄黄的,说话鼻音重,笑起来露出满嘴白牙,憨憨的样子,早晨还没有开动机器的时候,往水缸里放水放过了头,水在稻场上淌,有一个人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叫他去处理稻场上的积水,他憨憨地笑着,拿起泥斗就去舀水,他穿着长齐小腿的裤子,腿上有一痕黑红的血迹,走路有些畸形,膝盖弯曲超常,身体抖动。我估计这个人单身,吃五保,生活有保障,但他能自食其力,此人其貌不扬,但劳动有一种美容作用。
铲沙的是一个小伙子,二十岁左右,面容清秀,身材单净,黄汗衫塞进裤子,皮带勒出细腰,他贴着地面铲满一掀沙,咬紧牙关抬起来,嘴角边一块肌肉收缩,颊上出现一条线,他剃着平顶头,头发上像下了一层霜,他大概对读书不感兴趣,父母要让他学会吃苦,他算是比较听话的孩子。
搬水泥的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橫段子,粗壮,脸型方扁,鼻子粗短,嘴唇厚,借用五行术语,这叫“土”相,主忠厚,他系着耐磨的皮围裙,运动帽的帽舌戴在脑后,他将水泥堆上一包水泥挪出一个措手的地方,弯下腰搬出窠,用膝盖往上一顶,直起身,一百斤重的东西贴在胸腹上,搂紧,挺着胸腹,步子迈得很快,好像抢了东西就跑的样子,跑到搅拌机边,上去用水泥砖搭的三级台阶,将袋子橫枕在搅拌机的沿上,拿刀一划,水泥泻出,浓烟腾起,他将空袋子抖一抖,抛掉,拿泥斗从水缸里舀水倒进搅拌机。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拉着空车走过来,黯淡的旧草帽底下一张偏瘦的尖瓜子脸,戴银耳环,她看看搅拌机,觉得沙的比例达标,叫停铲沙,对小伙说:“铲石子要贴着地面铲,铲沙从上面铲,不用弯腰,省力气。”料子拌好了,打开机关,哗哗啦啦泻进翻斗车,那个妇女弯着腰,用一把劲将车子启动,然后慢慢往前拉,纤夫背纤的样子,她穿着红蓝格子长围裙,背上系带的地方一条阔缝,露出草灰汗衫,很长的马尾填在缝里,汗衫背膀上是湿的,她穿着黄球鞋,裤脚塞进灰袜子里,袜子鼓囊囊的。妇女做工地的也有,但不多,这个妇女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人,回家还要种园,洗衣做饭,比男子更辛苦,她将车拉到吊机下面,套上钢丝绳,翻斗车缓缓上升,转向,降落在屋顶上。
操作吊机的人四十多岁,个子高,一身黑衣,站在屋顶上就像一根黑色大理石人像柱,他的脸型长,浓眉善目长鼻,下巴微微上扬,嘴部被一圈黑胡茬包围,班子里有人叫他“胡子。”以前我们这里浇顶,都用人工挑上屋顶,砖匠捏着一根振动棒振动,留在各个村子里的劳力越来越少,“胡子”看见了商机,买机器,组织一个施工队,生意不错。“胡子”的手机响了,普通的震动,没有设计什么歌曲做铃声,电话是一个砖匠打来的,联系浇顶。
屋顶上拉车的身材较矮,中年人,额头占据脸面的一半,头顶上有一大块脱发的地方,望上去就像额头一般发亮,他与“胡子”形成鲜明的对比,除身材而外,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喜说喜笑,“胡子”一屁股灰,矮个子身上干干净净,早晨指挥别人舀水的就是他。
厨房封了顶,厕所面积不大,不高,在地上铺一张铁皮,将混泥土倒在上面,用铲子往屋顶上扬。“胡子”举重若轻,气息平稳,不出汗。矮个子额上冒汗,嘴巴叼一支烟,手上舞铲,香烟早已燃尽,海绵嘴上一寸多长的死灰没有解散。妇女推一车土过来,矮个子吐掉烟嘴,开玩笑说:“你来铲一会。”妇女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
砖匠张师傅是我们村庄里的人,施工队是他请来的,又请了一个姓吴的砖匠帮忙。吴师傅在厕所顶上平整混凝土,他也是一个橫段子,穿深筒靴,直条纹齐膝短裤松松垮垮,短袖白衬衫敞开,垂乳袒胸鼓腹露脐,脸红脖子红,喝了很多酒的样子,他的体力比矮个子还要差一点,浑身冒汗,扶着铲柄叫累。张师傅提着平头铲上围墙,从围墙上屋顶,“你下去,又没有老婆,你累什么呢。”张师傅说,矮个子在底下搭腔,开了一句玩笑。吴师傅下来了,矮个子铲一锨土,狠命一扬,泥土飞起很高,贴近张师傅的身体落下来,“你这个家伙,想害我。”张师傅说。矮个子爱玩,这种乐观的性格很好。
以上就是所有施工者的画像。
半上昼,大功告成,弟弟付给“胡子”八百元工钱,施工队将机器搬上卡车,赶到另一家去浇顶。
201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