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饭过后,我看见一弯新月镶在了蓝色的天幕上,于是我朝着一条走过一次的路走去,你知道有时候即便是去同一个地方我也会厌倦去走一条相同的路,但今天我却照样走了,我相信是因为我在路的一端看见了细而宁静的月牙正挂在路的那头,在离高高的柏树一两尺远的地方。但是走着走着月牙却走到了我的左边去,我想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如果说无论我们身处何地所面对的月亮始终只是这一枚,那对于站在地球的我来说,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走到了足可以和月亮形成相对位置的地方去,难道是在自我的意识中我仍旧走到了一条向西而去的路。法图麦,我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又走了很远,有时候我会故意不去注意那月的位置,我想会不会在我的毫无意识当中,或者在我不经意的瞬间抬起头,又看到了它悬挂在我的前方散发着新月独有的光芒。
法图麦,我已经戴上了你给我的盖头,就在今天。可能你会对我戴上盖头的样子感到陌生,但是在你把拉堤娜的母亲亲手绣制的盖头给我那一天,难道你就不想看见我戴上盖头的样子吗。我不相信。我戴上盖头站在镜子前,我想到了敬畏的意义。我早就答应过你,我会选择在一个早起的清晨,将盖头轻轻地披上。对我来说,这可能并不意味着什么,或者只是完成自己的一种方式,法图麦。
2
现在,我要说说在札纳尔坎特我遇见的人了。那些安静地等待着过马路的人群和醒目的被白色油漆刷过的斑马线,在清晨,一切都是全新的起点。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气恼的确会变成别的什么,让我完全地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不知道周围正在发生着什么,但是,法图麦,你终将会知道,即便是在一张残缺的构树皮上,也会保存着经典。
那天下着小雨,当我走上广场的时候便看见了低矮的雨雾,我站在广场的一端向远处看去,广场上被售卖各种各样美食的摊位占满了。我知道我是怀抱着过客一样的心情,所以没法去挑剔什么,反而是被在摊位前后热切地忙碌着的人们感染着,从雨天的清晨中体会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可贵的、对生活的热望,我知道每个人都热切地渴望活着,好好地活着。后来,这一点我又从与热里哈的对话中体会得更加深切。热里哈是一个女孩子,准确地说一个已经成为母亲的女孩子。但她并不在意这个,我从她骄傲地昂着的头中觉得。热里哈在广场上租了一个摊位卖一种用米面发酵过后又蒸出来的糕,热里哈的糕用一种绿色的叶子包裹着。
我没有带伞,所以站在热里哈的红伞下避雨,我常常这样,随遇而安地接受着一切,不关注天气预报,不抱怨雨天,也不对晴天心怀感激。我站在伞下的时候我是在观察远处的山,被雨雾笼罩着的山有一种特别的宁静与美,我宁肯多看它一些时间,因为我无法确定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能遇到这样下着雨的清晨、遇到下着雨又起了雨雾的清晨。热里哈招呼我在她的伞下避雨,也不因为我借用了她的屋檐而要求我说些什么,我也越来越不愿意以说的方式将内心多余的东西表达出来。我只看了看热里哈便愿意站在她的伞下,因为她一边在倒腾着刚出锅的米糕一边又在摇晃着背在她肩上的孩子,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个月的婴儿。
“你孩子?”我回过头看她。
“当然啦。”
“也是”我傻笑了一下。
“多大了,你?”
“马上20”。
“你一个人,他父亲呢?”。
“没得”。
“哦。”
“我好傻,对吗?”。
“差不多吧。”
“你了解婴儿吗?”
“了解一些,不是全部,他们对看到的一切都兴趣盎然,但长大了就会忘掉这些,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人不能忘记过去,不是吗。”
“也许吧。”
“你呢?多大了?”
“50”。
“半百,开始衰老,开始懂得了人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时也不是一件艰难的事。”
“你为什么卖米糕呢。”
“纯粹是因为喜欢。我的名字叫热里哈。”
“热里哈,你看看,此时的天空像什么。”
她从伞下抬起她的头来,望向了远处的天空,然后平静地告诉我:“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我没有再回答她,因为就在那个时候,我不再看天空,而是从雨幕中看去,看见了被雨淋湿的广场和人的脸。
3
你无法通过方向来辨别一座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即便你对它十分熟悉。
黄昏你已经学会了从窗外不同形状的房屋之间辨别方向,你的窗口在向阳面,你面对着的那幢橘红色的房屋,时候它也沐浴在夕阳里,它前面的葡萄架也是,有的小小人就在葡萄架下乘凉。也许黄昏,标志着一天的结束,和对于每个人的独特而又不同的意义。
有时候恰是最熟悉的歌你忘记了它的歌词,也忘记了它的名字。
你看到每一条路都会感到好奇和亲切,因为是路将人带到未知的地方,那些看起来陌生的路说不定已经走过。
你看到路边的斜坡上开了一片黄色的花,你猜测不出那是什么花。
你无法从一段相似或相同的记载中分辨出哪些是过时的信息。
你知道有一种月饼,吃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轻微而又宁静的沙沙声。
你知道“认识”是眼前的景象与你心中记忆所刻画世界的重合。你看到有的湖中又开了荷花。但你的记忆只有一座公园。
你看见过一个奇特的梦,一只奇特鸡蛋,透明的蛋壳使你轻而易举地看见了像血一样流动着的蛋液,十多个小小人就从迸裂的蛋中散落了下去,它们有的落到草丛中,有的落到了撒满了金盏花的小路上。你平静地看待它们,看待它们独特的降生方式。你说同或不同,一切皆是平常。
4
夜幕降下来后,我的时间感又开始错乱了,我以为我已经开始漂泊了很久。
玛莉埃,一个很像她的女人,我与那女人擦肩而过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我停了下来,我转过头去喊她,“玛莉埃,玛莉埃”,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大,其实是那么地无力,这是我从心底里觉察到的无力。但是,在川流不息的街上,无论多大的声音也容易被嘈杂的喧嚣吞没。我毫无把握地喊她,既希望是她,又不希望是她,就是这样一种很矛盾的心情。如果是玛莉埃我至少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问问她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玛莉埃,至少说明她并未像我一样地在异乡漂泊。但那个女人,她太像玛莉埃了,她丝毫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自走进了夜幕中。我失望地看着她走远,直到消失在夜幕掩护着的人流当中。
后来,路灯逐渐地亮了起来,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不要去看车流,这样会加重你漂泊的情绪,你只能看远处的行人,想象着也曾像他们一样,迈着匆匆的步伐,向一个亮着灯的窗口走去,想象着在不远的路口,有一扇门,推开后是你熟悉的人。”然后我就差点哭了起来,比平时一千倍一万倍地开始想念那些我所熟悉的人。
于是,我只好不再去想这些了,我宁可去记背:“所有的瓜都是葫芦,是的,所有的瓜都是葫芦”。
5
“这是一个怎样可爱的婴儿啊”她的母亲满意地笑了,并用一块浅蓝色的纱巾围着她,她熟睡着,并不明显的酒窝因为熟睡而只留下了两个浅印,她额前的柔发被剪成了齐齐的刘海,这显示着母亲剪发的娴熟技艺。她用鼻尖凑在她的小脸庞上,闻着她呼吸出来的婴儿的香气。她是这样爱她,愿用一生去呵护她,以帮助她顺利地获得幸福。
如果说这一温馨宁静的画面会使我有所触动的话,我只会想到:“幸福的程度往往取决于痛苦的程度”。因为我又突然地想起了一些与痛苦的产程抗争着的产妇,她们有的咒骂着,有的沉默着,有的大喊着,有的哭泣着,她们只顾自己的疼痛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但是,一旦她们清醒过来,她们又会沉浸在不可抑制的喜悦中,她们会忘记曾经遭受过阵痛所给的不公的待遇,会忘记产房里难闻的消毒水味,她们会从痛苦中获得勇气,以为世界是因为生产才得以延续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们热爱婴儿的热情。
但是当那个母亲有两个深爱着的孩子的时候,她并不会意识到,夸其中的一个为最可爱的时候,她们中的另一个也会觉得受到了伤害。因为加上去的那个最字是一种定论,一种不该加上去的定论,这是作为母亲的公正。不过,一个母亲真的能确定可以丝毫不偏地爱着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吗。
但公正是毫无意义的。就像天空的颜色不可能每个傍晚都是相同的。
6
因为不和你们在一起,我终于又有了足够的时间用来跋涉,当我前行着的那一刻,我只完全地用来做自己。下雨了,但因为跋涉,我不再感到孤单。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始终不曾把看到的全部,记录下来。一个平常的婚纱店、一个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句口号的美蛙鱼火锅、一个售卖各种香烟的小角落、一个站在棕榈树下买烤乳扇的老人,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我走过的街道和昨天。其实到后来我才意识到很多东西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也是无用的。我看着一个白发的老人从我面前走过,我又突然想起一个梦来,梦里有一棵葱翠的大树,上面结满了佛手柑,我坐在像长条似地垂下来的枝条上荡着秋千。
有时候,我希望我能静下心来去修复一本古老的书籍,去试着理解它承载的思想,去试着懂得一些符号,去了解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但如果我喜欢的是音乐,又当如何呢。由于想到这些,我又开始做梦了。在一个烦闷而沉重的梦中,摆在我面前的是写在构树皮上的我根本不懂得的文字,树皮的边沿已经破损,已经变成了絮状。
另外,你们给的书我始终都没有看,它们一直躺在我的包里。我背着它们走了好远,直到我遇到一个小碗,如果衰老没有使我的记忆变得混乱的话,我记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你曾有过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碗,后来被打碎了。我相信你还会喜欢这个小碗的,因为曾经喜欢的东西,尤其是真正喜欢的,可以超越时间。于是我把它买下来了,让它和你们给的书一起装在我的包里。
有一次我发现我走错了方向,如果方向不对,越向前距离要去的地方就会越远,所见之物越是陌生漂泊的孤独就会越重。于是我只好退回来,退回来,去走一条重复的老路,去吃相同的食物,至少在做着这些的时候,我会想起在不久前的一天,就在那儿,我们一起喝着一瓶橘子味的汽水,有说有笑地度送着愉快的时光。
7
法图麦,早上起来,我用手洗了很多衣物,使得一大早的手上就有了一股肥皂泡的味道。随着时间的加深,我逐渐地对一幢房屋的样子熟悉了起来,无论隔得有多远,无论从哪一个角落看去,我都熟悉了它代表着的事物。这也是时间教给我的东西之一,它可以使陌生的变得熟悉,可以使熟悉的变得陌生。它无声无息,却又那么神奇。
清晨刚过,天气变得好了一些,我打算吃了东西之后再继续行走,对于一个漂泊的人来说,行走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拯救方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你的感觉真好,没有人会在意你的一切。
我来到山脚时,有人冒着细雨在路边演奏萨克斯,可能是因为雨和萦绕在山间的薄雾,使那声音听起来格外悠远又略带着并不太多的忧伤。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听众,我站在路边撑着伞聆听了很久。
直到那演奏的人停住了,我才继续往前走。我来到华亭寺的时候,雨已经住了,只是先前落在山毛榉叶上的雨滴不时还会落下来,所以我并没有早早地将伞收住。华亭寺的指示牌已经老旧得有点发白,看上去有些伤感。华亭寺原名大圆觉寺,位于华亭峰山腰,始建于元朝至治三年。沧海桑田,圆觉寺迭加整修,后被明英宗敕赐为华亭寺。
我往前走着,一种浆果从高高的树上掉了下来,摔出了裂痕,我将那些小小的浆果捡了起来拿在手心里,于是更加地怀念小时候,那些起风的清晨核桃噼噼啪啪地掉落的时刻啊。
法图麦,天黑之前我已经从上峣走到了山顶,现在想来除了遇到无数行色匆匆的人,能想起的就是高大的丛林,以及从树脚一直长到了树尖的青苔。回来后,我躺下睡着了。多好呀,我终于可以睡到了天亮,让朦朦的晨曦把我唤醒,我可以躺在床上聆听着音乐,那曲《孤独的巡礼》真好听啊,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听着一首孤独的歌。
我想起我们曾乘坐缆车登到山顶去,又沿着公路来到山脚,可我们是怎样从山脚绕过了湖去,回到我们登上索道前的地方,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法图麦,一个人难道要将所有的事物都记住吗,那样太难了。
山上有一种树,树上结着白色的像果一样的花,起风的时候,花簌簌落下,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奶奶,她那么认真地捡起一朵朵花来,又用极细的绣花针将花穿在彩色的丝线上。她那么仔细那么投入,我站在她的身旁竟看得出神了。但是法图麦,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因为一个人的白发而想到自己的白发,这样的伤感是毫无用处的。
后来,我又从一条铺满着落叶的小道向山下走去,起初那种缓慢流逝的时间也变得快了起来。虽然置身于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会感到一种背离了的孤独,但是正如你说过的那样:要去探寻不同的路,并从中找到乐趣。或许当一个人完全地接纳了不由自主的意识,接纳了背离的孤独,你的心也会变得完全地不一样了。啊,法图麦,但愿走在路上的时候,愿我们都会明白真正的,真正的东西是什么。
8
天完全地黑下来之后,我缓慢地朝一个目的地走去。下雨了,在一些低洼的地方形成了浅亮的小水面,我不停地踩过那些小水面来到了一座石桥。站在石桥上,我看到雨点簌簌地掉落在河面上时那些重复不断的涟漪。多年以后我希望能用一幅画将这些景致展现出来,因为没有比绘画能够更好地将人在雨天所感受到的忧伤和美传递出来的了。但同时我也更加地明白,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与另一个人完全地相像,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地理解另一个人。
和别的桥一样,它也是一座用石头砌成的桥,不同的是在变作了桥的一部分的石块上被雕刻出各式各样的云纹,我想到,在若干年若干年以后,时间也会赋予这些图案价值,假若它们再被拆下来的话,说不定会被陈列在一个精美的展柜中,任凭人类去猜想它们是经历过怎样的命运。不过,对于我来说,此一刻是一阵风又一阵风。
后来雨住了,我才往前走,到不是我没有伞,而是下雨的时候站在桥上看那些跃动着的流水实在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所以我想起一个叫莱特妮丝的女人,她在礼拜寺的转角开了一家专门卖盖头的店。那是一个雨天,她用和蔼而又稍嫌夸张的语调说道:“这些全是纯手工的编花,从马来进口的哟。”“的确很好看”我说,虽然我赞美着那些做工精巧的点缀,但我还是更喜欢拉堤娜母亲给的盖头,纯净素雅又不失温暖。
法图麦,雨季还未完全结束,有的店铺已经在开始低价处理雨伞了,他们是在早早地为冬天作准备吗,“人生很短暂么”我不禁会想问,“那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匆匆忙忙?”。但是,我今天突然就不想从同一条路步行去同一个街区,于是从相反的方向走了好久才拐到了胡同里去。一旦一个意识上来了就很难再压下去,也许你会觉得,在一个没有家的城市里,人越多会越孤单。你以为孤单会像云一样深,那你就错了,一个人的心就是一个可以盛满东西的瓶子,足够的虚空是容纳孤单的前提,但我的心已经被跋涉中的情绪塞满了,再也容纳不下多余的东西去。
华灯初上,我已经走过了好多条胡同,在温暖的灯光下行道树的叶子还未显示出秋天的金黄,它们仍然绿着,在风里摇动着,我第一次感觉到累了,我走到了一个卖酸泡梨的老太太身边,我坐在她身旁很久,感受着衰老给人带来的变化和酸梨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息。我欣赏她坦诚地面对衰老的勇气,不去违背,不去讨好,我知道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衰老都终将来到,或许也都像她一样,能够拥有一头雪白的,像雪一样白的头发。我坐了很久,直到又觉得能够重新开始行走了。我希望能一边行走着一边不断地抛下,也希望能够重拾一些和抛掉一些,直到生命会因为跋涉而越来越轻盈。
9
天气很冷了,有的地方已经迎来了初雪,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雪我就会想起一种苦柚子的气味。“要善于原谅、体谅别人不得已的苦衷”我走在路上时遇到一个抱着孩子跪在地上乞讨的母亲时想到。也许是因为这一幕,熙熙攘攘的街头比平时更加地让人感觉独孤,但或许人与人是那么地相似,也或多或少地抱有着苦痛。
天气已经很冷了,法图麦,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总是想重复这句话,仿佛寒冷也是一种可以传递的东西,可以通过这页书笺送达你的身旁。不过,我才不要皱着眉头走路。
黄昏的时候的确又下起雨来了,我就站在光华坊的前面一棵侧斜着生长出来的皂角树下躲雨。有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胜利堂前拍照,她们一点都不害怕被雨淋湿的么,还是热衷于拍照的乐趣已经胜过了雨淋的威胁。皂角树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把我和另一个怀抱着婴儿的母亲庇护其中,婴儿穿着蛋黄色的连帽衫,她把小拳头塞进了小嘴里津津有味地吮吸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样子使我想起你的伊西来了。很久不见,伊西长大很多吧,我竟又无法清晰地在记忆中描摹出她的模样。
法图麦,皂角树旁的假山还仍旧浸泡在池水里,也仍旧有许多条鱼儿在游弋着,但我深知它们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些。鱼哪能活那么久呢。虽然池水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改变、没有损害、没有流逝的世界,但我们都知道一定有鱼儿消失了,也有新的鱼儿补充进来,虽然它们的样子看起来并无太大的区别,但其实已经完全地不同了。
10
九月快结束的时候,我又陆续着收到几封她寄来的信,有时候在信中会附有一片红叶,我知道那些红叶是来自于她走过的地方,既然树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那么认真地拾捡了起来,自然也理应得到珍视。我会用铅笔在叶的背面写下日期。
有一回她写道:“法图麦,有两个碗,白色的碗中盛着清水,黄色的碗中盛着颜料,两个碗上都分别横放着用来涂画的笔,一支用来沾水,一支用来蘸颜料。但画画之人始终没有把下过雨的街道,走在路上的行人的匆忙描绘出来,那是一幅忧伤而又美好的图画吗,我不得而知。但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有的人敏感而又执着地感受着生命,悲伤地热爱着生活和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如果这些都是正确的,那么他感觉到的世界也一定是广阔、深沉、厚重又具有色彩的吗。如果这属于一个画家的灵魂,那他应该用怎样的方法才可以把这个世界还原成他心灵的样子?法图麦,怀抱着这些所有的疑惑我继续行走着。在一座古老的寺旁,我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她用一根素色的缎带将灰白的发束在了一起,她并没有走进寺里去,而是喃喃地对着寺的侧门说话,我从她身边走过,她好像说的是:‘对不起,我已经将心的枷锁解开了,祈求您的慈悯’。我想说的是,信仰的力量真是令人震撼。有时候,一不小心我就掉下眼泪来了,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处最为脆弱的地方吧”。
有一回,她又只在纸上写了两行字便寄来了,一行是:“下了一阵雨又停了,雨停后出了一会太阳”。另一行则是:“卡莱尔,是苏格兰哲学家,散文家,历史学家。代为问候你的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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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走到河边,一种浅粉色的花已经盛开了一大片,我却从中闻到了一股党参才有的浓郁气味。在花地的尽头一眼自涌泉,水是那样地清澈明净,汩汩不停地涌了出来,汇入了河中,河面看起来也是碧绿碧绿的。
可能是因为时间的永不停歇吧,在看着那些流水的时刻里,我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秋天的来临。秋尽才知秋始,也许这并不是矛盾的,也不是相冲突的。我一直渴望去了解世界的样子,可能所谓真实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世界是无限的,我们不可能仅用一点有限的认知便去了解了世界。法图麦,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世界在每个人的眼中是不同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活着。
我想起了一些时候,我不停行走着,不是因为贪图城市的风景,而是想用行走去感受一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在心中存在的样子。我走啊走啊,直到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从一扇扇窗户中透了出来,我想到,此时此刻法图麦也和那些温暖的人一样沐浴在家的灯光里吧。这样一想,不禁又增加了几分漂泊的情绪。
法图麦也许你会觉得,当一个人在听着自己的音乐时,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那些喧哗和吵闹的吧。但是法图麦,如果一个人的心灵是荒漠,又怎能长出植物来呢。
有时候,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路,来到一条条陌生的小巷,我是如此地热爱那些小巷中散发出来的古朴气息,有的小巷中会安放着一把把褐色的木头椅子,在椅子的旁边会有一些高大的银杏树,银杏树的叶子大部分还是绿色的,只有几片变成了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