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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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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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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见山 路在脚下

——想起一场报告会

柳长青

疫情期间积压了许多报纸。对这些成捆成撂的旧报纸,我不忍心直接将它们丢进废纸堆,哪怕是只看个标题,也要一张一张打开,从第一版翻到最后一版。遇有喜欢的内容,就单独拎出来,再找时间细读。

七月的一天,在按这种方式处理积压的旧报时,一份2020年2月15日出版的光明日报,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第8版整版都是抗疫题材的美术作品,第9版是知识性趣味性丰富的光明悦读,第10版是光明书榜,第11版是国学,就连第12版的公益广告 “我在武汉在!”也很让人鼓舞。于是便将连在一起的这四个版面拎出来,作稍加仔细的浏览,以决定要不要将其作为资料留下来。

光明书榜通常是我关注的栏目,我会从这里收集最新的出版信息,然后到网上或实体书店去购买心仪的新书。以往的光明书榜,图文并茂,让人赏心悦目。而这一期却平淡得连一丝色彩也没有。要不是有张立体感很强的书照,我可能就跳过了这一版。这是张以灰黑白三色显示的照片,三本厚重的书紧密地竖立在一起,封面和书背上的“人生初年”四个行书大字,不知出自那位书法高手,却笔力刚劲,沉着厚重,潇洒自信。这不由得让我多瞥了一眼。正是这多余的一瞥,让我赫然发现了李宇明这个熟悉的名字。要不是有李宇明这三个字的出现,这拎出来的几个版面可能就跟随着它的母体一起进到了废纸堆。我赶紧细看照片下的说明,这部名为《人生初年——一名中国女孩的语言日志》厚书,乃是李宇明所著, 商务印书馆出版。

看到这里,我眼前忽然一亮。用不着论证此李宇明是不是那个曾经熟悉的李宇明,仅凭直觉我就能断定,李老师以女儿为研究对象的科研工作终于结出丰硕成果了!再细看《冷门的学术著作,厚重的人生大书》这篇书评,果然印证了我的判断。这让我感到自己在无意中突然有了一个重大的新发现。油然而生的惊喜,激活了尘封二十六年、却一直未曾泯灭的记忆。

1994年,我在一所省属高校做共青团工作。通过省高校工委李永健同志的帮助,将当时在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的李宇明老师请到学校做了一场生动的报告。李老师当时是湖北省高校“奉献者之歌”报告团成员。报告本来只是给学生们组织安排的,因为报告团成员都是武汉地区一流高校的专家、教授,加之又有李永健同志带队, 所以临时扩大到全校师生。二十六年过去了,当年报告团其他成员讲过什么,甚至是哪些人来讲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努力回忆,依然一片茫然。但我却清晰地记得李宇明老师作报告的情景,记得他讲述的一些细节,记得当时的掌声和泪水。

学校当年还没有容纳上千人的报告厅。报告会的主会场设在教学楼最大的合班教室,然后通过闭路电视系统向教学楼的所有教室直播。这是我在校工作期间组织举办的一场规模最大的报告会,也是最为成功的一场报告会。报告会结束后,报告团成员尤其是李宇明老师,被师生围着签名,以致,学校领导与报告团成员的合影被一再推迟。

李宇明老师报告的题目是《抬头见山,路在脚下》。当他报出这个题目时,迎接他的就是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所以,李宇明老师应该是一个高明的演说家。在谈到妻子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时,他用带有河南口音的普通话不无调侃地说,任何病一沾上这个“类”字就麻烦了。

在1990年代初,年富力强的李老师正处在人生的大忙季节。作为文学院副院长,理所当然地承担着教学、管理和科研的重任;作为丈夫,照看卧病在床的妻子,责无旁贷。作为父亲,呵护幼小的女儿更是义不容辞。所有的家务都得要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承担,所有的风雨都得靠他的一副身板来遮挡,这其中劳累与艰辛,有几人能知?如果没有持之以恒的坚定意志,没有无怨无悔的自觉自愿,是难以坚持下来的。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李老师当年为什么能在不离不弃中不厌其烦地做着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因为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坚守,也不是三年五载的坚持,咬咬牙就能挺过去。这是在崎岖的山路上只要抬头就见有山却看不到顶点的攀登,是在浩瀚的沙漠中只知前行却始终看不到尽头的艰难跋涉。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就是块钢铁也会有熔化的时候,就是意志力再强的人也有难以承受的生理和心理极限。有天夜深了,正在写作或者是在备课的李老师突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而他的妻子正好这个时候要上厕所。她不忍心叫醒丈夫,自己支撑着、摸索着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离床头只有几步之遥,但这对一个长期卧病在床的人来说,却是一段极其遥远的距离。好不容易摸进了卫生间,却不知怎么就摔倒了,并且再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她就让自己在那个冰冷的地方躺着,始终不肯发出一点声响,以提醒丈夫前来帮助。她怕把熟睡中的丈夫吵醒,她要让极度疲惫的丈夫尽量多睡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惊醒的李老师发现妻子不在床上,赶紧四下寻找。当他在卫生间发现妻子时,她还冲他满怀愧歉地笑了笑,仿佛是说怎么还是把你吵醒了,这回给你添大麻烦了。李老师一把将妻子抱起来,却止不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从没叫过苦叫过累的大男人,此时竟像个孩子样伤心痛哭。哭声里有他对妻子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的痛心,更有对自己没有照看好妻子的自责与追悔。而妻子却抬起瘦骨嶙峋的手为他擦拭眼泪,她以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的丈夫。当李老师讲到这里,所有的听众都含着热泪热烈鼓掌,他们以此向一对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致以崇高的敬意。今天,当我写到这里时候,我的眼眶依然被一种温暖湿润着。

面对生活和工作的重压,李老师始终保持着一种豁达的乐观,他能在艰辛中找寻一般人难以看到的快乐,善于在生活中发现科研的课题。由于妻子的病情,他要更多的照看孩子。他发现,陪伴咿呀学语的女儿,很有乐趣。作为一名语言学家,他发现这里大有可为。他说,他要把照看孩子当作科研来做!当他掷地有声地作此宣布时,我们的听众再一次报以热烈的掌声。研究的基础工作是观察和记录。李老师用日志的方式,对女儿的语言情况,做了近百万字的忠实记录。这个记录起于1985年1月16日止于1991年7 月29日,时间长达2200余天。有关专家的研究表明,这是目前世界上跟踪儿童语言发展情况时间最长的记录。为了进行这项研究,李老师从有限的收入中拿出相当可观的资金,购买了录音机和大量的录音带,以便记录女儿的声音。他还在家里的每一角落和女儿有可能到达地方,预留下好纸和铅笔,只要女儿一说话,就赶紧奔过去就近取出纸和笔,及时作下记录。就像《英雄儿女》中的王成一个人守在阵地上,在这里放上几颗手榴弹,在那里架上一挺机枪,哪一边的敌人快要攻上来了,就冲向哪一边。李春霞的书评说,《人生初年——一名中国女孩的语言日志》这部巨著不仅是李宇明老师个人的作品,更是他一家历时30年的心血之作。他的夫人也参与了这项旷日持久的研究,她不仅要在李老师不在家时作好记录,还要对零星杂乱的记录进行整理。多年以后,当这部三卷本的巨著傲然出世之时,李老师终于欣慰地说,他把带孩子这个事情做成学问了!今天,我也要说,李老师给我们作报告时所说的科研终于结出丰硕成果了!李老师当年的承诺已经胜利实现了!

在李老师作报告的两年以后,我离开了学校。此时,李老师也荣升为华中师大副校长了。这期间,我曾去过李老师家一次,也见过他夫人一面。后来李老师调到国家语委工作,再后来,又出任了北京语言大学的主要领导。我们之间的联系这才日渐减少,但我一直保持着对他的景仰。我敬佩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既能挑起生活的重担,又能创造事业辉煌男人。他是好丈夫、好父亲,好教授、好学者、好领导,也是许多人的好朋友!这次从一张过期的旧报纸上偶然得知李老师的著作出版,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他的音容笑貌,想起了他当年所做的报告。我衷心祝贺李老师!我会购买这部巨著并认真研读。因为这部三卷本的《人生初年》,不仅是一部学术巨著,更是一部厚重的人生大书。

(2020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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