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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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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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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河人家

 

阎河人家

 

柳长青

 

地处大别山腹地的阎家河镇是麻城市的千年古镇。这里曾是古麻城的县治所在地,因唐代洪州都督阎伯屿居住于此而得名。今天的人们更习惯称她为阎河。阎河因其境内有建于唐代的柏子塔、明代李贽讲学的钓鱼台和十里桃林春色而闻名遐迩,也曾因贫穷而远近闻名。到2014年,阎河的贫困发生率竟然还高达20.74%。经过连续多年的脱贫攻坚,这里的贫困面貌发生了根本改变。随着2020年4月湖北省人民政府批准麻城退出贫困县序列,阎河已累计脱贫1778户5362人。“两类对象”(监测户27户79人,边缘户37户126人)也已全部消除风险。至此,阎河实现了户脱贫村出列,如期完成了脱贫攻坚的历史任务。如今,走进一户户阎河人家,眼中所见皆是新生活的火热场景,耳中所闻都是振奋人心的时代变迁……

1. 刘世卫家的奖状墙

刘世卫是麻城市阎家河镇阎家河村六组村民。时隔一年,我们再次相见时,他正在新建的楼房整理院落,为乔迁作最后的准备。

怎么不声不响就盖起一座楼房来了?刘世卫放下手里的铁锹,灿然一笑,十分开心地说,这房子是去年就开建的,慢慢修整,直到现在才基本完工。同行的村支书说,好多粉刷都是他自己做的。刘世卫介绍,房子上下两层,有220个平方,总共花了30万元。因为建房的面积大,加之又是楼房,所以不能享受危房改造的政策补助。建造新楼房无疑是脱贫的显著标志,但这30万从何而来,会不会因为新建一座楼房,又返回贫困?我不无疑惑地问。刘世卫说,所花30万的大头是找开废品回收公司的舅哥借的,还有七八万,是这两年跑运输和妻子打工赚来的。

刘世卫的新楼房宽敞明亮,里面空空的。我执意要到他的老屋去看看。在那里能够让人生出对这个中年男人无比的钦佩。同时,我也想让同行的人一起去见识一下他家的墙壁。

刘世卫的老屋离新楼房只有200多米,这也是一座两层的楼房。只是这座1987年建造的老楼,自从建成就一直没有进行过外装修,只把堂屋的墙壁进行过简单的粉刷,用水泥打了地坪。外墙的红砖都裸露着,有的发黑,有的长满了青苔。刘世卫说外墙和屋顶渗水多年了。虽然如此,屋内的地面干净整洁,桌椅等家什收捡得整齐有序,初来乍到的人,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大男人收拾的局面。

我到他这老屋来过三次,每次都没见到女主人。这一次才问清,20年前,她就经熟人介绍,到厦门的一家家私厂去打工了。只是2004年3月,一对双胞胎儿女出生后,她的打工生涯才有过一两年的暂时中断。对此,我进行过反复的核实和推敲,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2000年,他们的女儿才3岁。离开丈夫,抛下幼小的女儿,只身南下,打工挣钱,这得下多大的决心?这又该是多么的狠心?可事实就是如此,妻子出去打工了,而刘世卫则留在家里。除了种好2.16亩承包地,更主要的工作是在附近跑短途货运,因为他熟悉的业务都在这四里八乡。这时候,虽然有爷爷奶奶搭把手,但刘世卫仍然还要既当爹又当妈,料理家务,照看孩子。

能够证明他既当爹又当妈当得还不错的,是他的三个孩子每一年、每个学期都要为他拿几张奖状回来,而且从未间断。他大女儿的奖状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拿到现在。在很长一段时间,只有这个出生于1997年的女孩有奖状拿回来。在她进入初中后,这种一花独放的局面被打破,她的一对双胞胎弟妹也能从幼儿园拿几张含金量高的奖状回来。后来,姐姐上高中、双胞胎弟妹上小学,姐姐上大学、双胞胎弟妹上初中,如今姐姐读研究生,双胞胎弟妹读高二。他们相互比拼着,拿回了一张又一张奖状,慢慢贴满了两面墙壁。

大女儿的奖状有的已经退色发黄,但数量仍然远远领先于她的双胞胎弟妹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堪称 “学霸”的女孩,从西南政法大学本科毕业后,于2019年直接考上了清华大学的法学研究生。由于姐姐做出了榜样,她的一对双胞胎弟妹的学习也很用功,成绩也很不错。只是刘世卫还有那么一点遗憾,虽然这对双胞胎都在读高二,但儿子却没有与妹妹一同进入麻城一中,尽管儿子在麻城三中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麻城一中是黄冈有名的重点高中,进入该校的学生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考一个重点大学,基本不在话下。在三中的儿子再努力冲一把,赶上妹妹也不是没有可能。按现在的趋势,将来考个好大学根本不成问题。我对镇村干部说,要是将来这对龙凤胎一同考进同一所名牌大学,那必将是轰动阎河、轰动麻城、轰动黄冈的特大新闻。刘世卫一家能够为国家培养出三个大学生,是很了不起的,值得天下的父母羡慕和敬佩。刘世卫只是淡淡一笑,却洋溢出无比的自豪和自信。现在,他的新楼房已经落成,搬进去是迟早的事。我问,搬进新楼后,这老屋会拆吗?他说,不拆。我说,那你一定要把这些奖状保存好。他说,要得。我又说,这是你的儿女刻苦努力的见证,也是你和妻子的骄傲,你真的要保存好。

刘世卫的日子,随着儿女们奖状的日益增多,平安过到了2015年。年初的一场大雪,如期而至,覆盖了远山近岭和大大小小的村庄。货运跑不成了,刘世卫就趁着下雪在家歇息,正好他这几天感到有些不舒服。原以为歇两天就会好的,就没去医院。可在家歇着歇着,人却突然晕倒了。幸亏有父母过来看他,赶紧叫人送医院,一查,是爆发性心肌炎,麻城诊治不了,就转到了武汉同济医院。这个病好凶险,几天的功夫,就花费了18万多。这一下,不仅把几年的积攒都用完了,还借了一大笔债。这一年,他18岁的大女儿,正好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已经11岁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也在上小学五年级。就这样,通过精准识别,他在这一年成了建档立卡的贫困户。

在确定为贫困户后,医药费报销了10多万元。大女儿上大学,申请到了每年5000元的助学贷款。一对双胞胎也获得了每人每年1000多元的国家助学金,虽然三个孩子的生活费和其他方面的开销,还要靠他们夫妇来提供,但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出院以后,刘世卫需要休养,不能干重体力活,而且每半年还得做心脏彩超检查一次,村里就给他提供轻微劳动的公益岗位,还为他申办了4万元小额信贷,第一次入股分红就拿到了4千元。到2017年,他感觉身体好多了,就自筹2万元,买了一台二手车,重新跑货运,当年就把买车的钱给赚回来了。在干活挣钱的同时,继续担负起既当爹又当妈的职责使命。给他回报的仍然是孩子们继续拿回家的那一张张奖状。

细看贴满两面墙壁的奖状,我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我对一同前来的同志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给刘世卫和他的妻子都发一张大大的奖状?大家异口同声地说,确实应该!其实,眼前这一张张奖状的背后,正隐藏着他们夫妻应得的那张奖状。

刘世卫的妻子在外打工,每年只回来过个年,前后待上十天半月就又去了厦门。我问为什么一年当中不让妻子多回来几次?刘世卫说,路太远了,来去得好几天,光路费就要花一千多。我问,你去看过她吗?他摇摇头。为什么不去看她?忙啊,再说还有两个上高中的孩子要人照看哩。说忙最不是理由,舍不得花那一千多元的路费才是关键。

我又问,那您欠不欠老婆?这个年仅49岁,看上去很壮实的汉子,嘿嘿一笑,竟憋着普通话,提高嗓门说,那有个什么欠头呢?!也许是我的问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最大痛点,他才用矢口否认来加以掩饰。陈毅元帅曾有诗云:最是荒村风雪夜,思君吟咏到天明。表达他对妻子强烈的思念之情。作为无产阶级的革命家、军事家,尚且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凡夫俗子,难道他就没有思念妻子的人之常情?我想,他是有的,只是他不愿说将出来。我说,忙的时候,可能不欠。如果闲来无事你也不欠?就像前几天一直下雨,独自一人,空守在家,夜静更深,冷雨敲窗,你也不欠她吗?他仍是嘿嘿地笑,避而不答。我说,你们夫妻常年分居两地,相距千里迢迢,真是相互为难,苦了自己。说到这里,我竟有些激动。为了家庭的幸福,为了国家的现代化,有多少恩爱夫妻在两地分居,在牺牲他们个人的幸福啊!他说,那没办法,老大在读研究生,“一对双”马上就要上大学了,还得再打几年工。再说我们隔几天就要视频联系一次的。听闻此说我不禁为他高兴了一把,通过视频,隔空相抱,聊解相思之苦,权当是夫妻梦里来相会吧。

我又问,她今年回来有多长时间?他说有三个多月。我说,那你要感谢疫情,不然你们夫妻哪能团聚这么长时间呢?他很坚决地说,不能感谢疫情。疫情对国家的影响太坏了,不能因为个人的事来感谢疫情。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情怀和精神境界。难怪他的儿女们那样发愤图强,他们也都有这样的精神和情怀!

既然谈到了疫情,自然要问疫情对他跑运输有没有影响。他点点头,说有半年没跑了。我说,那这半年就没有收入了,会不会返贫?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不会,没跑运输,我还在做其他的事。一旁的村支书说,疫情期间,村里镇里对建档立卡的贫困户都很关照,站岗守卡,消毒消杀、打扫卫生,分发物资,都是安排贫困户来做的,一般一百块钱一天,说是一天,其实也没有几个小时。刘世卫说他疫情期间也搞了两千多块钱的收入。

我说,那你就是一个坚定的脱贫户了。刘世卫说,是坚定的脱贫户!说完又嘿嘿地笑了,笑得那么自信、自在、自如,笑得令人肃然起敬。

2、刘世成的合作社

从刘世卫家出来,穿过几条小巷,我们突然被带进一家小超市。超市很冷清,一个年轻女子正和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在玩耍。几排货架间隔宽敞,上面的商品不是那么满满当当,却也称得上品种丰富。超市里散放着几张略显陈旧却依然坚实的小木椅。看得出,这既是家小超市,也是普通人家的堂屋。只是这堂屋的面积足有一百平米以上。

一个身材高挑,有些瘦削的中年男人闻声而出。他满面春风,一边热情招呼我们坐下,一边去货架上取瓶装的矿泉水给我们,看那麻利的动作,就觉得这人很大方。我们还没坐下,他的烟就递上来了,是黄鹤楼硬珍品的那种。推辞一番,我们拉起了家常。他说,他叫刘世成。怕我们听不清还逐字作了解释。家里有8口人。父母都80多岁了,身体都还健朗。他和妻子都有五十六七了。一个儿子,一个儿媳,两个孙子。儿子在外打工,儿媳妇家带小孙子,同时负责看店。老伴主要做些家务,照看老人。原来这是个四世同堂之家,感觉他好有福气。不禁又问有兄弟姐妹吗?刘世成说,上面有个姐姐,现在也在带孙子。下面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弟弟是跑运输的。妹妹家养了20多头牛,外甥也在跑运输。村支书说,他这一大家子,个个的日子都过得红火。真是你说的有福气。

见我们在说话,那年轻女子把正在玩耍的小孩抱走了。刘世成说这是小孙子,大孙子有5岁多,去上幼儿园了。我们又问他这超市的经营情况。刘世成说,超市开了20多年,但现在生意不好做,开小店开超市的人多了,都快要被挤死了,再加上现在的实体店都不景气,所以这个店没赚什么钱,只能顾一家人的生活开销。

听他这么介绍,我越发有些疑惑。前年,我第一次到阎河走访贫困户时,也到过一户利用自家堂屋开小商超的人家,当时满心疑惑,能够开小超市的家庭怎么会是贫困户?坐下来一了解,才知这户人家的两个小孩都得了脑瘫症,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专人照料。镇村两级帮她开这个店,就是为了让她在照料孩子的同时尽可能搞点收入,助她脱贫。可刘世成家不是这种情形呀。

我终于按捺不住,问他家被确定为贫困户是因为什么原因?刘世成说,我不是贫困户。我一听,不免心生责怪。因为来之前我反复交待过,一定要到真正的贫困户家去走访慰问,怎么把我带到不是贫困户的家庭来了呢?这倒不是我小气,舍不得刚刚送出的那盒月饼。见我半天没接话,同行的镇人大主席团范主席说,他是开合作社带动贫困户脱贫的。听这一说,我疑惑尽消,顿时来了兴趣。

于是切入正题,问他开办的是什么合作社。刘世成说,开了养殖合作社,主要是养猪养牛,另外还承包了一口十几亩的鱼塘。问养了多少猪,他说高峰时有400多头,去年受非洲猪瘟影响,现在只存栏132头。这些猪是请专人来饲养的吗?他说,请了四个贫困户轮流帮忙。也不是长年累月要人帮忙,只是忙的时候就打电话请他们过来,一次就来一个人,家里谁有空谁来。报酬是一天一百块。说是一天,实际只是两三个小时吧,这里忙完了,就去忙其他的事。那这些贫困户一年能拿多少工钱呢?他说目前规模小,每户三四千吧。农村人说话爱说概数,说三四千其实就是四千。怎么不把规模扩大些?他说,主要是行情不好,特别是非洲猪瘟太坏事,去年就消杀了40多头,好在国家给了补贴。补贴标准是母猪一头补一千,大猪每头补600元,小猪每头补300元。那一头猪出栏能赚多少钱?他说,如果行情好,毛猪能有十八九块的价格,一头就能赚2000元。养猪这一项一年能不能赚30万?他说那赚不到,就是一头赚2000元,总共只有百把头猪嘛!我说,不是存栏有132头吗?他笑呵呵地说,那也赚不到30万。

村支书介绍说,他是从开超市开始发家的。开超市赚了钱,就养猪,养猪赚了钱又养牛。当年读书的时候,他就爱跟在别人后面看养牛。农村人有个传统,叫做穷不丢猪。看人家养猪,他也想养。一开始就养了五六头母猪。慢慢地试,逐步做大了。当初给猪防疫连针都不会打,每回都要请人来帮忙。现在成了师傅,防疫的事都是自己做。

刘世成接着说,养牛是从2011年开始的,到今年有9年了。养的是黄牛,目前存栏40多头。当年在村部的农家书屋,看到了一本养牛的书,慢慢琢磨,觉得有点奔头,就试了下,一试也成功了,到现在就放不下手了。这使我想起早些年前“赶着黄牛奔小康”的说法,就问一头牛能净赚多少?他说四五千吧,养黄牛要隔年养,一般这个时候买小牛,等来年过年前卖牛。是圈养还是放养?他说养肉牛主要是圈养。要请人帮忙吗?他说是的,主要是铲牛粪出栏,再就是割草,要请人。问请了多少人,从哪里请的人,怎么给报酬。他说,还是那4户人家,报酬跟养猪差不多,一年下来,四五千吧。村支书说,这个不能瞒他的情,一个贫困户一年少说也能从他这里拿个万把块钱。

带动的贫困户是自己找的还是村里安排的?刘世成说,他是这个组的组长,要用人的时候跟村里说了,由村里介绍的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这些人的劳动态度怎么样?他说,都没得话说。这些人家没脱贫不是因为好吃懒做,主要是有小孩读书,再就是得了大病。现在只要肯做事肯出力,做个小工一天也能赚一两百元。在我这里做事劳动强度不轻不重,比干农活还轻松一些,就是气味重一些,喂牛的时间稍长一些,喂猪一般只要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完。我问他与这几户人家的关系怎么样?他说蛮好的。村支书说,他们的关系很融洽,像兄弟伙的一样,随叫随到,都是当作自家的事在做。这几户脱贫没有?还会不会返贫?村支书说,都脱贫了,再不会又变成贫困户。他们除了在他这里获得一些收入,还有承包土地,还能到别处做事赚钱。我说,能去这几家看看吗?村支书说,随时都可以。

我突然记起来,他还有十几亩鱼塘。养鱼也请人帮忙了吗?刘世成说,鱼塘主要是自己打理,没有请人。我有些不相信,十多亩鱼池再怎么样也是得有一两个人才照看得过来的。刘世成说,鱼池是村里做工作要我承包的,现在讲环保,不准投肥,只能人放天养,所以用不着请人。

我们称赞他勤劳,肯钻研,自己致富了,不忘带动贫困户脱贫,很不简单。他说,都是靠政策好,像现在政策对养殖还是蛮倾斜,蛮好的。我问合作社带动了贫困户脱贫,镇里村里对他有什么扶持?他说现在找银行贷款好借,只是他这周转只要几个月资金就出来了,他希望能够给他提供几个月就还本付息的那种短期贷款。别人是想借借不来钱,而他则是嫌借钱的周期太长。看来这是个精打细算的人。

我们约定,再找时间,专门去看他带动的脱贫户。

3.香飘林家岗

当汽车沿着蜿蜒曲折的通村公路,进入林家岗村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久违的芳香,而且愈来愈浓烈。同行的年轻人,一个说谁家的瓜子炒得这么香,一个说这是柴火灶上炒花生的味道。只有我知道,这是从榨油厂传出的香味。及至我们在靠近路边的一处平房前停下车来,我竟突然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我儿时见过的榨油厂何似这般矮小?那用铁环和稻草包裹着的料饼一层层码得有两三人高,一二十个榨工要站在高高的榨台上,喊着号子,朝着一个方向,把那根竖得高高的、比碗口还粗的螺杆慢慢板拧下去。就眼前这点高度,说不定还真是个炒瓜子的地方,因为此前我听说过,有好多地方在大面积种植瓜蒌,瓜蒌籽不是要炒熟才能吃的么?

在此等候的驻村工作队长和村支书,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去,我才发现这就是一个简陋的榨油作坊。已是中午时分,里面的男女人等正忙碌着。他们有的在用筛选机除杂,有的在用剥壳机剥壳,有的在用转炉翻炒花生,还有几个人似乎是在排队等候。一台立式的榨油机正将炒熟的花生进行机械挤压,出油口正汨汨流淌着清纯透亮的液体。一位同行的年轻人,惊呼,哇,这就是5S压榨花生油吧?旁边的人不置可否,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捡起一块落在箩筐中的薄薄的状如小饼的饼粕掂量着,它正散发着热量和花生特有的清香。说实话,这样的全机械化的榨油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跟我记忆中的榨油厂大相径庭。

驻村工作队长和村支书带我们参观完全过程,并作了详细的介绍。经过攀谈,得知驻村工作队长姓熊,是麻城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副局长。村支书姓林。我更关心的是这里的真正主人或者实际负责人是谁。熊队长指着刚到转炉边查看炒料色泽的一位身材高大中年男子说,这个作坊是他们两口子开的。只顾忙乎的两口子也没说什么,我们相互点点头就算是彼此致意了。我注意到,自进屋来,这位中年汉子在每台正在运转的机器旁边都站立过一阵子,而且神情是那么关注。看得出男女主人对正在翻炒的花生,盯得很紧,不敢有任何分心。我们也不便在此当口,跟他们多说什么。倒是有几位年纪大的人不时瞅着我们几位见洋广的外来人,似乎想跟我们说点什么。一位门牙已经脱落的老汉,朝那位中年汉子竖起大拇指,说,他这个事干的好哇!我扯大嗓门问,老人家,您说他怎么个好法?老汉也提高嗓门说,价钱公道,出油多,质量比街上卖的油好,是么料就出么油,我们放心哪!还方便。对老汉的这一席话,除了那位中年汉子和他那口子没什么反应外,其他人都纷来赞许的目光。由于屋内有几分嘈杂,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我只好把熊队长和林支书请到屋外来。

榨油坊是贫困户向贵林开设的。

向贵林1976年12月出生,1993年,17岁的向贵林就去温州打工了,每年春节前回来一趟,过完年就又去温州。在这里认识了来自江西的周美娟,两人于2001年结婚,2002年5月,他们的第一个男孩出生。2009年,为了能让孩子及时上小学,向贵林便携妻带子,回到了林家岗。回到老家的向贵林住父母留下的土坯房,接手父母耕种的3亩多承包地,再在附近打临工,虽然日子过的不宽裕,好歹也能过下去。2013年9月第二个男孩出生后,父亲却大病一场,尽管花费了大笔医药费,却还是去世了。尽管如此,为了让老婆孩子能有一个遮风挡雨,夜里睡觉踏实的家,向贵林拿出打工多年积攒的所有资金,又东借西凑,终于在2014年建起了一座二层楼的毛坯房。还没来得及装修,母亲又病故了。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向贵林一下子就滑进了贫困的泥潭。

2015年9月,通过精准识别,向贵林家成了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这一年,他13岁的大儿子,即将从小学升到初中,第二个儿子刚刚2岁,妻子就在家照顾孩子。一家4口人生活开销只靠向贵林一双手。林家岗地处丘陵,农业生产很难自给,靠3 亩多承包地养活不了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全寄托在向贵林忙完农活外出打工上。而他仅有初中文化程度,又没什么技术,外出打工只能是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干些力气活,辛苦一年,收入还不到2万元。再加上背着建房欠下的6万元外债,这日子过的反倒不如从前。

2016年,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了解到向贵林的具体情况后,就在为他想办法。驻村工作队走访发现,林家岗村民,有种植花生、油菜籽、芝麻等油料农作物的习惯,而全村却没有一家油料加工厂,农户吃油要走很远的路到其他村去加工,很不方便。经过调查分析,工作队认为开办一家小型榨油作坊,投资仅需6到8万元,年生产加工时间3至4个月,所需劳力只要一两人,而收入可达3到5万元,投资最多两年就可收回。如果建起这样一家榨油坊,不仅可以帮助一个贫困户脱贫,还可以满足本村及附近一两个村农户吃油的需要。让群众为吃油少跑路,也算是为群众办一件实事。可当地有个说法,世上三桩苦,榨油熬糖打豆腐。一般人是干不了这个行当的。林家岗人几十年都没有榨过油,但日子还是过到了现在。想要现在的林家岗人来干这个又苦又累的活计,怕不那么容易。再说,稍微年轻一点人都出去打工了,就是些老老少少、婆婆妈妈的人留在家里,就是他们当中有人想干这个,又怎么干得了呢?工作队想到了向贵林,尽管他木讷内向,少言寡语,但毕竟在外打工多年,见过一些世面,对新鲜事物应该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

于是,工作队和村两委就共同去做向贵林夫妻两的思想工作。大道理不用多讲,讲了也不管用。于是就算账对比,说是有个厂家有台机子,一天可以加工10吨原料。一吨是2千斤,10吨就是2万斤。现在,100斤原料的加工费是30元,1000斤就是300元,10000斤就是3000元,20000斤不就是6000元么?天哪!一天能收加工费6000元,这谁不动心?来做工作的人又问,你们在温州打工,一个月拿过6000元吗?没有,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有。好,现在打个折,就算一天只加工10000斤,那不是还有3000元吗?再打个折,就算一天只加工500斤,那也是三五一千五百元嘛!然后,又算林家岗一年能产多少芝麻、花生和油菜籽,你就是日夜不睡觉,一天加工24个小时,你也要干满4 个月。如果再加上周边其他村也送原料来加工呢?这样算过来又算过去,向贵林还真的动了心,可就是没钱投资。村里表示,要是真心想干,可以将进村主干道旁边的两亩荒地无偿给他使用,还可以帮他申办三年期的小额信贷5万元,而且这笔贷款还可以由政府贴息。向贵林又提出,自己从来没有搞过榨油,连看都没看过,更不晓得要买些什么设备。就算买到了设备,也不知这些设备如何使用,敢情还要请个师傅不成?工作队和村里早就做足了功课,说这不是问题,可以去看几个榨油坊,再进行设备选型。他们已经打听到,有家设备厂可以免费进行技术培训,而且包教包会。向贵林又提出,就算榨油坊建起来了,又怎么保证群众会把原料送到他这里来加工。这就更不是问题了,同样是每百斤原料收取加工费30元,群众怎么会舍近求远呢?见向贵林还在犹豫,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表示,榨油坊建起来了,绝对不会让它空着,保证向贵林有事可做。

经过几个来回,向贵林夫妇的工作终于做通了。地是现成的,而且就在大路边上,进个砖瓦也方便。只几天的功夫,200多个平方的厂房,就建起来了。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不仅帮办到了三年期的小额信贷5万元,还为他争取到产业发展奖补2000元,麻城市政府又奖励他1000元。向贵林看到这是在真帮他,咬牙又借了2万多元。在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的具体指导下,购回了两台筛选机,一台炒料机,一台菜籽油榨机,一台综合油榨机,再把水电一接通,林家岗村有史以来的第一家榨油坊,就这样建起来了。计算下成本,建厂房、购设备,通水电,整个花费竟然还不到7 万元。

厂房建成后,驻村工作队主动联系市场管理所的工作人员,指导向贵林加工食用油,确保质量合格。村两委动员全村群众就近加工,并帮助他到附近的村去宣传,保证向贵林的榨油坊正常生产,当年的收益就达到了3万元。向贵林还利用其他时间去打零工,一年下来的收入也有差不多2万元。村里还安排公益岗位,劳务报酬有3000元。2016年,向贵林偿还债务3.5万元。

2017年榨油坊的收入4.5万元,其他的各项收入2万元,还清债务后结余4万元。

2018年榨油坊的收入5.5万元,其他收入2万元,顺利的实现了脱贫,并对住房进行了装修。就在这年,向贵林被评为麻城市脱贫示范户。脱贫后向贵林经常参加村庄保洁、森林防火等公益劳动,给全村贫困户树立了榜样。

2019年榨油坊的收入5.8万元,还清了5万元小额信贷后,家庭开始小有积蓄。

在建档立卡时,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还为他家免费办理了合作医疗。近两年,驻村工作队为他在麻城职教集团读书的大儿子办理了雨露计划的补贴,为在村新小学读一年级的小儿子申领生活补贴。今年疫情结束后,指导他复产,确保2020年他家庭收入不低于6.5万元,还指导他种植了两亩野菊花。向贵林除了抓油料加工这个主业,还在几亩承包地上勤扒苦做,能种粮食种粮,不适合种粮的,就种芝麻、花生、油菜籽。这人一勤快,田头地垴也跟着来钱。除了加工,向贵林还收购农户的富余原料,直接加工成商品油向市场出售。今天的向贵林不仅是一个来料加工者,还是一个投资者。

我们就要离开香飘四溢的榨油坊了。向贵林终于出来和我们握手道别了。我送给他一盒月饼,并祝他和家人中秋节、国庆节快乐,祝他的榨油坊越办越好、越办越大,希望他带领越来越多的乡亲一起过上更加富裕的生活。向贵林不苟言笑,不住地点头,却始终没说一句话。他送我们上车。车开动了,他又追到路边。等我们走远了,他还抱着那盒月饼,深情地朝着我们行进的方向,久久张望。

 

4.赊来的亲家

下午,估摸着农家该吃完中饭了,我们驱车来到了凉亭村。接待我们的村妇女主任说要带我们去看一户特别人家。我问,他家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她说,他的本事大着哩!赊牛赊牛,竟赊来了一对亲家!

故事的主人公曾红文,是阎家河镇凉亭村八组人。1967年2月出生。他说是属羊的,今年53、54了。咋一听,觉得这人有点含糊,连自己多少岁也说不清楚。可稍加分析,就觉得他说的并无不妥。他既可以说是53,也可说是54。说53是已满,说54是进入。这是大多数农村人,对自己年龄最通常的说法。

曾红文看上去四肢健全,身高起码在一米七○以上,身材魁梧,却不显胖。头脑清醒,谈吐清晰,不失礼节。要不是妇女主任介绍,我真不知道,坐得端端正正,睁着一双大眼的曾红文是个完全失明的盲人。

妇女主任说,曾红文的父母年青时都是正常人,他的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出生时也都是正常人。只有他,一出生视力就有问题。从小,他需要仰头才能勉强看清脚尖前的一点光亮。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点光亮也慢慢消逝了。最终,他成了视力一级残疾人。巧的是,他83岁的母亲10年前突然失明,一下子也什么都看不见。

曾红文的妻子比他小8岁,视力正常,四肢健全,却是个智力残疾人,几乎没有自主劳动能力。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或许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从此,曾红文成了妻子的大脑,而妻子则成为他的一双眼睛。令人宽慰的是,这对残疾夫妇生养的一儿一女都四肢健全,五官端正,心智正常。而且从小就没什么病,很少去医院。邻居的孩子跟他家的差不多大小,但家庭条件好过他家百倍,却三天两头要往医院跑。以致邻居常说,要把孩子换着养。

这个家庭祖孙三代五口人,除了两个孩子是正常人外,其余三人都是一二级残疾。所以,2015年8月30日,他家被确定为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这一年,他12岁的儿子正在上小学六年级,17岁的女儿则刚刚进入麻城职教集团学习。这个家庭被确定为因残致贫、因学致贫的贫困户是名副其实的

曾红文的女儿,在麻城职教集团学了两年,第三年实习时就辍学打工,先到广东后到江苏,如今在武汉天马微电子公司站稳了脚根。今年22岁的她,虽不能与大家闺秀比颜值,却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眉清目秀、端庄清纯的小家碧玉。曾红文的儿子今年17岁,身材高瘦,目前正在他姐姐曾经就读的麻城职教集团上学,享受着“雨露计划”的政策扶持,除了免学费,每个学年还能领到1500元的补助。可以想象,随着姐姐打工收入的增加,随着他就业那一天的到来,这个家庭的面貌将会大大改变。

事实上,这种改变在建档立卡后就在发生。随着一声号令,麻城市、阎家河镇和凉亭村的三名干部,正式与他家结对,实行包保帮扶。在曾红文家的墙壁上,我看到了一张配有照片的公示,上面有市、镇、村三级包保干部的姓名和电话,虽然曾红文家看得见的人不清楚,清楚的人看不见,但这张公示并不是摆设。它贴在那里,却也是一种监督,因为他们每到曾家来一次,就必须在上面记上时间和帮他家做过的事情。

三级包保干部为曾红文家争取到了政策范围内的最大扶持。到现在,他家每月享受低保849元,又因有三个残疾人,每人每月增加困难补助50元,再加上三个人的重残护理补贴每月共有300元。这些政策性补助资金每月是1299元,一年下来就是15,588元,年人平3117.5元。按照年人平纯收入4300元的脱贫标准,仅靠这些政策照顾,他家还不能脱贫。曾红文家也分有承包的田地,但因为缺乏劳动力,就将田地给一位叔伯兄弟耕种了。在政策照顾之外,靠种田地脱贫,已无可能。但天无绝人之路,曾红文还自有生存的门道。

在大集体时代,曾红文为生产队放过牛。我们听说过盲人操琴、盲人说书、盲人算命、盲人按摩,却不曾听说盲人放牛。盲人曾红文是怎么放牛的,妇女主任没有细说,反正这是事实。所以,对于放牛,虽谈不上是行家里手,却多多少少是熟悉的。尽管曾红文是个盲人,却也喜欢交结朋友,而且远近还真有几个够意思的朋友。一开始,鼓楼办事处许家村做牛生意的朋友,在交易空档期,将牛委托给他放养,放一头牛每天给工钱20元,每次给他四头牛,一天的工钱就有80元。放养周期3个月。这样,一年下来,曾红文放牛的收入就有七千多元。只是这样的好事,并不是年年都有。曾红文就向朋友提出赊两头小牛自己养,赊牛的钱可以在卖牛时再扣,他就赚差价。到底是朋友,竟然真的赊给他两头小牛。朋友敢把牛赊给他,一是讲交情,二是看他有三名干部包保。

把牛从小养大养肥,需要十六七个月的功夫。虽然养牛的收入没有给人放牛来的快,但收入仍是相当可观的,而且又不花什么本钱,几乎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曾红文明白,这样的生意做得。来年春节前卖给朋友,赊来的两头牛竟然也有七八千元进账,这与其他搞得好的养牛户每头牛的纯收入就有六七千元相比,虽然差距大了些,但他的投入是少得不能再少的。有青草的时候靠放,冬天叔伯兄弟会送来足够的稻草,算是对种他田地的回报。他只要买少量的麸皮,就能保证牛不掉膘。

地处大别山的麻城,一直就有赶着黄牛奔小康的传统,这里活跃着一批养牛经纪人。他们给愿意养牛的农户提供小牛,待农户把牛育肥,又把牛收购回来,或是卖给别人屠宰加工,或是自己杀牛卖肉。曾红文牛放得好而且养了几头牛的消息在圈内不胫而走,所以总有人找上门来,或是给牛他放,或是要买他的牛。对于见到肥牛就想买的人,曾红文一概拒绝,尽管他们的出价要比赊牛人的开价高得多,但他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他只会把牛买给赊牛的人,这为他赢得了一个讲诚信的好名声。买牛不成的人就向他推销幼牛,而曾红文坚持只赊不买。在这个过程中,麻城闵集海行新村的袁绪宝成了他的熟人,乃至朋友。袁绪宝家也是贫困户,靠买牛卖牛脱了贫。经营的牛逐渐多了,也愿意帮助愿意养牛的贫困户。

2019年开春过后,曾红文开始找袁绪宝赊牛。袁绪宝虽然愿意帮他,却也不敢给他多赊,怕有个闪失,到时血本无归,就只赊给他两头小牛。别的人家养肉牛是圈养,不牵进牵出,怕影响牛长膘,一般情况下都是喂饲料再割些青草。曾红文养牛,以放草为主,饲料只是个搭头。要养牛,只能靠他把牛牵出去放草。而要放牛,就必须夫妻合二为一,借着妻子的双眼,曾红文的大脑才更加灵活,再动嘴指挥指挥,放牛的过程就能圆满完成。

凉亭村的人们,时常会看到,一个智力低下的女人,牵着一个双目失明的男人,这男人既牵着几头牛,又用嘴指挥着前面的女人,他们就这样一起去为牛寻找草地。有时候路上有坡有坎,女人也不知道及时提醒,所以那个牵着或扶着她的男人会经常摔跤。见男人摔倒了,不要人说,这女人又晓得去把他扶起来。就这样,虽然时常会摔倒,但他们二人总能相互搀扶着,把每天的放牛之路走完。

曾红文能通过听牛吃草的声音,来判断是不是到了有草可吃的地方,他会计算时间让牛吃得饱饱的,再让妻子牵着他,他牵着牛一起回家。这样的情形被下地干活的人们看多了,他们也会主动帮上一把,经常帮他们把牛引到草多草嫩的地方去。他的儿子每个周末回来也帮着放牛。养牛成了这个家庭几乎人人都要参与的主业。

袁绪宝虽然把牛赊给了曾红文,却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只要有空就会过来看一下。一来二去,就像走亲戚一样,有时他一个人来,有时夫妻两个同时来。到曾家来多了,曾红文出落成人的女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袁绪宝有个儿子,26岁,初中毕业就去广东打工了,但一直没说上媳妇。于是袁绪宝夫妇就起了两家结亲的美意。此前,也曾有人来提亲,曾红文却始终不肯答应,说是要留女儿在家多帮衬几年。这回袁绪宝一托人说合,曾红文就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两家的儿女也都愿意结这门亲。一段美好的姻缘就这样成就了。两家已经商定好,在2021牛年春节前为两个彼此钟情的孩子操办婚礼。养牛的伙计成了亲家,这应该是脱贫路上的一段佳话。

现在,袁绪宝仍然只赊给曾红文两条小牛,这是要亲兄弟明算账的。但作为亲家,他又另外送给曾红文两条小牛。再加上自有的母牛,曾红文今年已经养了五头牛,而且这母牛还会在今年年底前产下一头小牛,这就意味着曾红文的养牛收入将会有大幅的增加。

随着扶贫政策的落实到位,再加上放牛养牛增加了收入,曾红文终于在2019年实现了脱贫。这一年有关部门又给他补贴了16,840元,把他的三间毛坯房进行了内外粉刷装修。这三间红砖红瓦房建于八年前,建成之时屋内的房间就没有安过房门,日久漏雨,房梁也烂了要塌。为了防牛被偷,还得在晚上把几头牛牵进屋来,除了牛,还有猪和那些鸡,搞得满屋屎臭尿骚。这次借着危房改造的政策支持,粉刷了内外墙壁,贴了地砖,安了房门,换了电线,换了房梁,换了新瓦。还在屋前的侧边,盖了厨房、餐厅和卫生间,更重要的是还修了牛栏。使原先人畜共居的居家环境焕然一新。

2020年9月25日,当我第一次在镇村干部的带领下,到曾红文家走访时,正好碰到他的两个亲家在帮着收拾屋子和晾晒东西。袁绪宝还不时向我们提出,你们要帮他搞点无息贷款呐!镇村干部表示,这个要求是可以满足的。我笑着问袁绪宝,你们赊牛给曾红文,却给自己讨了个好媳妇,这生意做得划算吗?袁家两口子笑而不答,脸上却美滋滋的。

5.宏亮汽车修理店

当阎家河镇人大主席团的范主席,把我们带到镇区边的一家汽车修理店时,我以为是他的车出了什么毛病,结果是他让我来走访另一个脱贫户。

店的主人叫胡威,是阎家河镇桂花村五组村民,1986年6月出生,今年才满34岁,却已经搞了10年的汽车修理。从侧面和背面看,这是个高大帅气,浑身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但看他的正面,却是毁容严重,是那种可以让半大的小孩吓得大哭、让胆小的成年人在冷不防中猛然撞见也难免要胆战心惊的丑陋长相。

胡威是家中的长子。8个月大的时候,家中失火,燃烧的尼龙蚊帐掉下来,落在他稚嫩的脸上。严重的烧伤让他性命垂危。当家人把他送到麻城医院救治时,正好碰到了一个从武汉前来指导的医生,于是紧急转到了武汉三医院,在这里,经过白衣天使的紧急抢救和精心呵护,终于把他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几十年后,当胡威再次回忆起这段不幸的经历时,很是平静,没有丝毫抱怨,却念念不忘那位从武汉三医院来麻城指导的医生,他说,要不是碰巧有那位医生在麻城,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他了。

那场因父母过失造成的火灾,不仅让他那张可爱的小脸变得可怕,还造成他一只眼睛的视力和一只耳朵的听力严重受损。及至长大成人,他的眼睛时常会干涩得难受,脸上因为汗腺损伤时常会带来闭塞性疼痛。疼痛和难受他都能忍耐,但那张丑陋可怕的脸却给他带来许多歧视,人们刻意的疏远和嫌弃,让他的自尊日益难以承受。读完初中后,他便主动辍学。外出打工不现实,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于是,就想拜师学门手艺,以便自己养活自己。可他的那付形象着实让许多人不敢收留,好在麻城市区的一位汽车修理师傅没有嫌弃他。就这样,胡威在2009年正式拜到师傅门下,当上了学徒。

胡威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勤奋好学,加之天资聪颖、手脚勤快,深得师傅喜爱,不仅精心传授技艺,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胡威的媳妇是麻城龟山人,读初中时眼睛突然看不见,经诊断,是一种随着年龄增大而视力不断退化的遗传病。送诊时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医生说要想恢复视力已无可能,能够保持不再恶化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后来,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样书读不成了,她就成了待字闺中的盲女。曾经有部电影,女主人公为了不看见她深爱的男主人公魔鬼一般的脸,毅然用针刺穿了自己的双眸。既然媳妇什么也看不见,或许是桩好事,这样,她就不用天天对着那张人见人怕的脸难受了。再说,除了双眼看不见,这媳妇也是端端正正,有模有样的一个人。所以,胡威很是心满意足,对师傅更是心存感激。

按照一般的规矩,学徒满三年就可以出师。但为了感恩,也为了报答,胡威又帮师傅干了四年。对于胡威来说,在师傅门下的七年,并不是白干,他不仅学到了手艺,还娶了媳妇,这足以让他对师傅感激终生。结婚有了小孩后,师傅每个月给他2000元生活费,只是后来小孩要上幼儿园、要上学,一家三口靠这点生活费,远远不够日益增大的开销。胡威这才忍痛离开师傅,回到阎家河自立门户。先是租房开店,辗转几个地方后,终于下决心借钱办起了自己的汽车修理店。

能够开办一家属于自己的汽车修理店,这得感谢脱贫攻坚给他带来的扶持和帮助。胡威一家三口人中,有两个残疾人,他是听力视力四级伤残,他媳妇是视力一级伤残。在2015年9月,经评定,他家理所当然地成了建档立卡的贫困户。

我问,作为贫困户享受了哪些扶持政策?胡威说,原来享受了低保,家里三个人每个月有600多,他每个月有50元的伤残护理补贴,他媳妇每个月有100元的重残护理补贴,这样一个月下来有近800元。然后还享受了危房改造的政策补贴,又享受了三年期的小额贷款5万元。

现在的胡威,有自己的楼房和修理店,有一个安安静静守在家中的妻子,有一个已经8岁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还有一个只比他小1岁患有白癜风的徒弟。他现在的日子过的简单安稳,充实而又幸福。每天,除了接送孩子,他都守在店里,等待新老客户。他说,他要靠过硬的技术和优惠的价格,吸引车主。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和施舍。他相信,他的回头客会有很多。胡威说起这些 ,目光里透露出明亮的自信。

他的妻子虽然失明,却也能做一些扫地、洗衣之类的事。家中熟悉的地方,经过了的地方,她晓得那里有什么东西,能够慢慢摸着避开。陌生的地方,不是撞了头,就是撞了脚。有轻有重的碰碰撞撞难免给妻子带来痛苦,哪怕这痛苦极其轻微,胡威也于心不忍。为了避免碰撞对妻子造成伤害,他几乎不让她走出家门,甚至连走下楼来也不允许,因为楼下就是他的汽车修理店。说他“金屋藏娇”实在不是言过其实。这也体现出他对妻子的珍爱。

我问,可以说你妻子既不是你的额外负担,也不是你的重要帮手吗?胡威说,是的,但她的记忆力好,可以辅导孩子做作业。他的回答,只是对我前半句不是负担的认同。他的补充,实际上是对不是重要帮手的否定。见我有些疑惑,胡威说,孩子把课文和作业念给她听,她就能辅导了。听他此言,我就明白了。见我恍然大悟,胡威还不无骄傲地说,她的语文蛮好的。两个苦命的人走到了一起,不是苦苦相加,而是苦的消融,这就不能不说是一种甜蜜、一种幸福了。

我问,现在允许生二胎了,怎么不再生一个?

胡威说,现在还有债没还清。这是典型的答非所问。怎么还有债务呢?他说,这个房子主要是靠借钱做起来的。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借钱到镇区来盖房,本来就没钱,这不是要雪上加霜吗?范主席说,胡威的老家桂花村是阎家河的山区村,他所在的五组更是交通不便。在一个车辆很难到达的地方,是开不成汽车修理店的。胡威要发挥一技之长,就必须从山里搬出来。胡威说,老家的房子要倒,危房改造有些补助,拿了这补助,就在这大路边买了块地基。又找亲戚朋友借了15万,就在这里盖了这栋三层楼。再在镇里帮助下,申请到了一笔三年期的小额贷款5万元,买了升降机、洗车机,这才把这个修理店办起来。要是没有这笔贷款,这个修理店是办不起来的。以前搞修理,靠租房,一家人也没个地方住,于是咬咬牙,就在2017年盖了这座房,开了这个店。听他这样一说,我更加觉得,他是一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只可惜,无情之火毁坏了他的容颜,要不然,他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出息,更大的作为。尽管一个人的前程不能假设,但仅凭他目前的这种状态,就值得人们敬重和钦佩。

胡威的房子在进出阎家河镇的主干道边,是座三层的楼房。这里车来车往,是个搞修理的好地段,这表明他是有眼光的。他的一楼是修理店,可以同时容纳两台小汽车。二楼住人,三楼则主要用来放杂物。我问,现在搞汽车修理,还兼营一些零部件和车用商品,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他说,有时三四千,有时四五千,年头和年尾的时候要高一些,一年下来大概能有四五万吧。他的回答虽然足够爽快,但我还是觉得他对收入多少有些隐瞒。他不是还有台洗车机吗?洗车总还是有些收入的。其实,用不着仔细探究他的收入到底有多少,他的另一个回答则在无意中告诉了我们一切。他说,到2019年,他还清了贷款,实现了脱贫。还被评为阎家河镇脱贫先进,到镇里的大会上领回了一个大大的奖牌。

范主席问他有没有营业执照。胡威说有。范主席说,如果有,就可以去办无息贷款,并告诉他到龙池办事处财政所旁边的一个地方去申请,可以办理3万元的无息贷款。又动员他,让媳妇去学一学盲人按摩,如果愿意去学,还可以免学费。这样就可让她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胡威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临到走时,才看清他的店名是宏亮汽修。问其来由,胡威说,师傅的店名中有个宏字,是宏伟的宏。亮是他儿子胡亮的名字,所以就叫宏亮汽修了。从店名看得出,胡威对师傅真是一往情深,也看得出他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这是个有情有义,有远大志向的人。

但愿他的日子越过越好。

 

几户阎河人家,只是麻城五万七千多个脱贫户的缩影。脱贫摘帽,正是他们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

 

 

 

(2020年12月15日 三稿于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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