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2018,我蓦然发现,生死交加,悲喜碰撞的10月,已经在我生命的年轮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月份,让我在无法面对亲人离去的无尽悲痛中,又转身以无比的喜悦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从大悲到大喜,让我的人生体验,仿佛是在经历冰火两重天。
我的2018,原本期望多一抹喜庆的阳光。女儿的预产期在金秋时节的10月,我已经作好了当外公的各种准备。但万万没想到,我会在猝不及防的仓促中,突然去面对一个无法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原以为经过2017年一年的手术、化疗、放疗,父亲的病情会稳定一段时间。不曾想,2018年春节过后不久,我们就不得不把他再送进医院。明知这样也挽救不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父亲,但作为儿女,这是我们唯一最佳的选择。当初,父亲一查出患上腮腺癌时,医生就说这种病的存活期一般只有5 年左右。为了争取这宝贵的5 年,我们不惜投入大量资金和人力,为的是让父亲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多些再多些。医生向我们推荐治疗方案,我们毫不犹豫地接受。医生向我们推荐最新的特效药,我们毫不犹豫地自费购买。但我们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没有为父亲赢得宝贵的5 年时光,反而还大打了折扣。就在父亲猝然离世的前夜,医生还在告诉我们,父亲的时日只剩三个多月了。我们听了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此前我们都担心父亲不能与我们一道跨入新的一年。医生的话等于是在告诉我们,父亲挺过这一年没有问题,果真如此,父亲就可以看到他的曾外孙了,这对于我们无疑是个好消息。然而,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这小小的欢喜就变成了一场空、一场痛。当着守护在身旁众多儿女的面,饱经沧桑、饱受折磨的父亲,硬是被病魔带离了人间。
从发现病情到离开人世,满打满算只有不到22个月的时间。这22个月,对于生命绝对是短暂的,但对于病痛的折磨来说,无疑又是漫长的。我们一天天看着自己的父亲消瘦下去,直至骨瘦如柴,看着他从生活能够自理到需要人24小时不间断料理,从能自如行走到卧床不起。我们眼睁睁看着他饱受折磨,却束手无策。放弃于心不忍,于情不合,于法不容。坚持,在病魔面前毫无回天之力的药物,反而让生命走向死亡的进程加快了许多。生命在最后时刻是那样苍白,那样脆弱,那样不堪一击。这让我在之后的日子里,常常在想,我们是不是在用拯救生命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作掩护,干着谋杀的勾当。这种无可言状的痛苦和痛心疾首的自责,让我们心头的包袱过于沉重。
父亲带着无限的眷念离开了这个世界。尽管长辈们一再安慰我们,说我们的父亲解脱了,去享福去了。但我们还是觉得父亲不该走,至少是不该现在就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在治疗期间,他说过病好之后,要为我们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村庄写部村史。他甚至张罗过,要在已经被厂房和道路覆盖的村庄旧址树一块村名碑,以便让后世的子孙们记住,那里曾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这是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想做的一件大事。或许,这是他一生之中最能称得上伟大的一件事。但天命难违,他只能抱憾而去。
父亲到天堂与母亲相会去了。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疾病和痛苦。尽管我们知道这一天终将要来,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之时,我们其实一点心理和思想的准备都没有,我们太盼望奇迹出现了。对于一个靠现代医疗手段和药物都无法挽留的生命,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我们看似在坦然面对,内心的悲痛却无以言状。悲痛中,我们并未迷失生活的方向。生命对于任何人都只有一次,而且生的本质在于死,任何人都脱离不了这个必然的法则。关键是活着的人要更加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把握好当下,勇敢地随着时间的步伐继续前行,让生命在对美好生活生生不息的不懈追求中焕发出应有的光彩。
人们常说,父母在,人生倘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
人们常用“如丧考妣”来形容一个人在失去父母后的悲伤和失魂落魄。
这种悲伤在12天之后,被一个新生婴儿的啼哭打破了。
这一天的凌晨,我、妻子和女婿把怀胎十月的女儿送进产房,然后在焦急中耐心等待。为了迎接外孙的到来,我早早就给他起好名字了。预产期已经过了好几天,这让我们做父母的无法不焦急。虽然我和妻子一再宽慰女儿,从容、淡定、不着急,但我们内心却比她更着急。时至中午1时30 分,差不多经过了10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在我们眼中还未长大的女儿顺产生下一个八斤重的男婴。
一个健康茁壮的生命,在我们热切的期盼中,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给我们带来意料之中的巨大惊喜和无比喜悦。
我做外公了!
在经历死的悲伤之后,终于迎来了生的欣喜。我失去了做儿子的身份,却获得了做外公的资格。我用最快的速度,在第一时间将喜讯告知所有亲朋好友。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命终将生生不息。我的希望又有了寄托。
当外公的喜悦之情令我溢于言表,尽管我还在深切怀念逝去的父亲,但笼罩在心头的悲伤阴霾已被小外孙稚嫩的目光和天真灿烂的笑容一扫而光。做了外婆的妻子每天更是开心地忙碌着,她还从“小书包”里学会了许多儿歌。每天当她不用伴奏,把这些儿歌一首接一首唱给小外孙听,并踏着节拍抱着小外孙左摇右摆时,我才发现做了外婆的人原来是很有音乐天赋的。她还能一边带着小外孙做些小小游戏,一边逗着他伊呀学语。小外孙很是配合,即便是很明显地在任她随意摆布,小外孙也能听之任之,一点都不反抗。更神奇的是,做外婆的人,竟能用那几句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赞美之辞,把小外孙逗得开心大笑。
有时,我觉得这好像是梦幻中的事,但我每天又都实实在在地抱着这可爱的小外孙。几个月来,我天天抱着他嬉笑、交流,生怕有丁点的闪失。抱着他,我丝毫不觉得累,更没有一丁点的厌烦。他几乎每天都要在我的怀中悄然入睡,一旦我试图把他放进摇篮,他立刻就会睁开明亮的双眼,然后,用他独特和有效的方式,让我再把他抱起来。这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也让我多了一份牵挂。每天一下班,我就想着要快些回去抱抱可爱的小外孙。尽管抱着他,不能坐下,要不停地走动,但我毫无怨言,总感到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为了不输给他外婆太多,我这个作外公的,在抱着他来回不停的走动过程中,也编些童谣、讲些他暂时还听不懂的童话故事给他听。这个时候,小外孙总是把他明亮的小眼瞪得大大的,把他小嘴微微地张开。每每看到小外孙这副认真而又茫然的神情,我总忍不住轻轻地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又亲。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隔代亲”、“隔代爱”?
“隔代亲”、“隔代爱”似乎是亘古之谜。但这种亲和爱,一定是血脉相传的亲情使然。对于我来说,因为有了小外孙,似乎生活有了新的意义,仿佛比先前更幸福、更快乐。
到底是血脉相连,小外孙对于亲近他的每一个人都很依恋。这种天然的依恋更激发我们对他的喜爱,我们由衷赞美他,百般呵护他,真是其乐无穷、其乐融融。就在我们一家三代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又不免想起父亲来。要是父亲还能多活几个月,当他看到曾外孙这般可爱时,他老人家该会有多么的开心和高兴啊!可是,逝者已逝,就像历史不能假设一样,生命也不会重新再来。我们只愿在天堂安息的父亲保佑他的曾外孙健康茁壮地成长。我们无法挽留一个老去的生命,但我们有责任和能力去呵护一个幼小的新生命。这应该也是父亲生前的愿望。
时间过到了2018年12月31日。这一天是小外孙来到这个世界的第70天。此前一天的一场降雪已经悄然而止。这是进入冬季以来,黄州的首场降雪。小区内的房顶。道路、草坪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树叶上也披盖着白雪。尽管天还有些阴冷,西北风在楼宇形成的通道间无声无响地吹拂着,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把小外孙抱到雪地里去走一走,因为这是小外孙人生的第一场降雪,我们应该让他与白雪亲密接触,并去勇敢地经历严寒。我想,要是小外孙能够自己表达意愿,他也一定会要求我们带他去踏需玩雪。楼前的空地和草坪上积雪很厚实,覆盖完整、洁净,尚未留下任何足迹。白雪、绿叶,把头戴小红帽,身披粉红斗篷的小外孙映照得娇嫩无比。我们抱着他在雪上行走,留下一行行坚实的脚印,又轮流抱着他站在香樟树下,蹲在月季花前,让他的小手轻轻触摸那晶莹的白雪。
人们总是满怀希望迎接新年的到来,仿佛新年就是新机遇、新平台,就会有新提升,新回报。这样的憧憬总是激励人们前行。
我们一家祖孙三代人以这种方式,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2019年1月1日草拟)
(2019年3月9日修改)